自从知道了伯陵与月神从前的事情,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了然,于是向月神问道:“姻缘线连接着的是人的情感,那么说,我与伯陵上仙这些年来的不清不楚,都是因为我们俩的姻缘线放在一起的缘故?”
月神她闻言摇了摇头,然后回答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她微微侧手挥了一下,一个赤红色的锦盒浮现在我的面前,金黄的绸缎上放着两枚红线,上面泛着淡淡的红晕,两枚红线并排顺滑的躺在一起,然而在尾端的地方分明已经结在了一起。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感觉有些愕然,又听月神言道:“伯陵的姻缘命数乃是好到三界罕见,而你的姻缘命数却是差到世间稀少,从前只是想把你们的姻缘线放置在一起,以伯陵的好姻缘来带一带你的坏姻缘,说不定还能有些转机,然而……两条姻缘线中间却生出了这样的变故,却是连我也不曾想到的……”
我扯了扯唇角,有些苦笑的道:“这么说,我与伯陵之间的姻缘,其实也不算是天定的了?”
月神点了点头,回答道:“可以这么说,你与伯陵之间横生出的这个变故,便是止阳宫的命轮上面都不曾记载,因为这个变故,才衍生出了之后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又慢慢解释到:“因为你们两个的姻缘线,已然暗中纠缠在一起,故而当年你死在了一场意外之中,又在天命的指引下,魂魄来到了月宫,被青鸟仙使留下来,也因此遇到了伯陵……”
我抬头看向了青鸟姐姐,出言问道:“青鸟姐姐,当年知道这件事情么?”
青鸟姐姐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也是近来才知道这件事情,毕竟你们两个的姻缘线是由月神保管的,我不曾见到过……”
我闷闷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道:“怪不得伯陵他曾经说,自己似乎在月神这里丢失了一样东西,原来就是他的姻缘线么?”
月神闻言摇了摇头,又开口说道:“伯陵早就知道自己的姻缘线放在我这里,也知道我把你们两个的姻缘线放在一起,他确实有一样东西丢失在我这里,却不是姻缘线。“
她叹了口气,又徐徐说道:“人有三魂七魄,仙也有三魂七魄,人的魂魄丢失,轻则影响智力,重则危及性命,而仙者的魂魄则可以轻易分开,只是倘若是修为不精,又丢失了些许魂魄的话,会导致自身的神魂不稳,一些记忆也会随之消失。”
我跪在大殿之上,虽然心中已经猜出了大半,但还是下意识的问:“伯陵他丢失了什么?”
月神沉默了片刻,最后回答道:“他的情魄。”
果然……怪不得从前那么多的岁月里,无论是明示亦或是暗示的期许,他从来都感受不到,我以为是因为他天生情商愚钝,身为仙者不明白为人的感情,甚至还曾以为是他根本不喜欢我,所以才会刻意伪装糊涂,既能回绝了我的感情,也能避免两个人以后的尴尬处境。
正想着,又听月神开口道:“当年虽然已将你们两个的姻缘线放在一起,但毕竟你的姻缘命数实在太差,倘若没有一个人陪伴在你的身边,帮你时常招揽,只怕终究难以成事。”
我听着她所说的话,恍惚中想起来一个人,又听月神叹了口气:“你到现在,都不知道伯陵他究竟是谁么?”
长安城的礼部尚书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奈何许是因为祖上没有积德,导致他的独子在四岁那年不小心掉进了井里,等被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小公子在病榻上接连高烧了三天,等再次醒来时,已经不复从前的聪明伶俐。
礼部尚书家的儿子李伯颜是个傻子,这和唐国公家的姑娘天生男命而且短命同样让人惊奇的事情,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伯颜他便被不同的人欺负,还未走入学堂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双手撑头坐在街口,然后被大街上的小孩子编成各种顺口溜,无非是取笑他脑袋糊涂是个傻子,然而便是傻子听到都会生气的话,他却始终笑眯眯的听着,好像人家嘲笑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些淘气孩子还很喜欢欺负他,经常把他身上的玉佩平安符全都抢走,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他打到鼻青脸肿,他从来不知道还手,也不知道哭闹,礼部尚书摊了这么一个儿子,本来就觉得脸上无光,所以即便是知道儿子被人欺负,也很少过问,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不记得有多少次,打马路过街头的时候,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蹲在街角,身上值钱的东西已经被人抢完,就连绸缎外袍有时候都会被那些人扒走,头上被人插着路边随手拔来的青草野花,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的羞辱着他,也从羞辱他的这件事情中找到些许愉悦,仿佛在大家的眼中,欺负他已经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记得有一次,隆冬腊月里,他的衣服和靴子都被地痞流氓抢走,只能光着脚走在街巷中,还被路面的冰块割破了脚底,一个人坐在路边堆着的木头上,埋头轻揉着自己已经冻得通红还在流血的脚趾,那是第一次,我觉得,其实伯颜他也是懂得伤心与疼痛的。
也是第一次,我向他走近,把自己的披风送给他披着,我问他为什么明知道会被欺负,仍然要到大街上来,留在尚书府中当个富贵少爷不好么?
他抱着怀里的披风,仰起头对我露出最灿烂的笑脸,他说,因为我知道,在大街上有时候可以遇到你。
礼部尚书家的傻子,看上了唐国公府的姑娘,两个笑话一样的人联系在一起,就更是让人觉得好笑,这种笑话传出来,就好像我也是个傻子一样。
北风萧瑟刮过,地面上由于先前下过一场大雪而凝结成冰,他赤着双脚跟在我的身后,周围是某些人不怀好意的嗤笑声。
在那样的笑声里,心中的怒火不由燃燃升起,虽然我知道,这其实并不关他的事情,虽然我知道,从始至终他都是最可怜的那一个,可还是忍不住对他动了怒。
还记得那时我回头望着他,向他怒斥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伯颜明显被我吓了一跳,他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然后支支吾吾的回答:“我……很晚了,我想送你回家……”
听到他这样说,周围的嗤笑声更加放肆了,他恍若未闻,又向我走近了一步,近于讨好的问道:“我……我以后都可以跟着你么?”
我不明白,他先前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跟着我,明明知道这样会让我们全都沦为笑柄,让我跟他一样变成一个傻子,一个笑话。
回想那个时候,我才不过十一二岁,心高气傲的不像话,听到他这样问,心里就更是愤怒生气,只能跺着脚大骂:“不要不要不要!以后都不要跟着我!“
我转身跑开,只留下伯颜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我不知道那天他是怎么回去的,不过自从那天以后,我确实好久好久都没有再见到他……
原以为我们这一生都可能不会再相见,没想到就在我差点忘记他这个人的时候,他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时候我和哥哥们都已经进了学堂,他由于脑子不太好使,所以一直被礼部尚书在家里藏着掖着,长到十四岁才肯把他放出家门。
依旧是他被人欺负,依旧是我偶然路过,看到一个学堂里的孩子骑在他的身上,随手抓起一把土灰石子往他的嘴里塞,周围还有一群人拍手叫好,国子监的孩子不像是街道上的地痞流氓,他们全都出身富贵显赫,在父母的面前装得敦厚仁孝,出了家门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而且还是变本加厉的。
过了那么久,他依旧没能学会怎么保护自己,我的心中没来由的生气,一是因为那些肆意欺辱人的小屁孩,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个总是被人肆意欺辱的人吧。
那天我提着手中的鞭子,把几个首罪的孩子狠狠揍了一顿,伯颜见到我似乎很惊慌,应该是被我仗鞭揍人的英勇身姿吓到,捂着自己的脸跑得比兔子还快。
之后,又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出手救下了他几次,渐渐的,他已经不再躲着我,而是改为远远的躲在一棵小树后,或者一根木柱后偷偷观望着。
又是一个隆冬腊月的雪天,同窗伙伴们全都结伴回家准备小考,由于先前闯祸把学堂的屋顶捅出了一个大窟窿,我被先生留下来静思己过,诺大的一个庭院里,寒风萧瑟,除了我和他,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他悄悄躲在红漆木柱的后面,就跟商铺里的过街老鼠似的,偷偷摸摸只露出半张脸,却还是被我发现了踪迹。
那时候他已经长成了翩翩清俊的美少年,虽然模样还是呆呆傻傻的,却让人无法移开眼,眼见着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他这才磨磨蹭蹭的站了出来,试探的挪动着脚步向我接近。
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声音,依旧是近于讨好的语气:“那……那个,我以后都可以跟着你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