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的天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座座岩石建成的牢笼外面设着一层结界,表面看上去和人间某些个妖怪的洞府差不多,只是洞口的位置泛着一层灵力的光芒,如同水波一般,若非是看守天牢的兵将,或者修为高深的上仙,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脱。
我和柳相仅是一个过道之隔,即使身处这样的境地,我也没觉着有什么可害怕的,相比较下来,还是觉着刚才在众仙的面前拦下天帝那件事要可怕的多,这么多年来,在仙友们跟前厚着脸皮混吃混合,整天与他们插浑打科,第一次觉着其实我还是一个挺怕生的姑娘。
天兵们把我们两个推进天牢里,又将天牢门口的结界封好,便都转身离开了,我在天牢里坐着觉得无聊,于是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关押自己的牢笼,走到岩石铸成的墙壁边看了片刻,又伸手敲了敲,手指将要触碰到墙壁的时候,又被立即反弹了回来,再垂眸看去,只见刚才触碰的地方泛起一道细小的灵力波纹,只是震荡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的手指吃痛,微微蹙眉,又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只能闷闷的坐回原地,想起前些时日还与玉磬上仙感慨唏嘘轻瑶上仙居然犯下天条,从一介上仙的身份打到天牢里面受苦,这才过去多长时间,这样的倒霉事儿竟然沦落到自己头上,世事如此发展,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正唏嘘感慨着,又听柳相轻轻叹息了一声,他盘腿打坐在天牢里面,望着我微微苦涩的笑着,喃喃说道:“上仙你这样做又是何苦,不但救不了我,还连累了自己,有用么?”
我扬眉向他炫耀道:“谁说没用了,天帝刚才可是想让你去死的,可你看看,你现在不是还在好好的活着?”
柳相一阵哑然,他慢慢的低下了头,墨发散落下来,遮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此刻的心境,他微微弯着唇角,像是自嘲一般:“为何,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我都说了,从前的事情都是我欺骗了你,为何还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也学着他盘腿坐下来,面对着柳相说道:“我从小就是这个烂脾气,改都改不了,只要是认准的事情,即使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我既然认定你是我的朋友,自当相信你的为人,你说自己罪大恶极,甘愿受死,可我却总觉着这其中另有缘由。”
柳相抬头看向了我,他的表情怔怔的,语气轻描淡写般:“我没能杀了他,自己的命也已经保不住,真相到底如何,很重要么?”
我不由挑了挑眉,扬声回答道:“那是自然,倘若你真有苦衷,杀死白恒实是理所当然,便是我们这边占着理儿,他日本仙被押上诛仙台的时候,腰杆挺得也直些。”
柳相又弯了弯唇角,笑得有些绝望凄然,我默默的望着他,片刻以后才道:“事到如今,你若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便将事情告诉我,我唐夜虽然活得糊涂,但也希望死的时候,能够明白一些。”
事实证明,我先前的猜测果然是没错儿的,柳相之所以要杀死白恒,完全是他罪有应得,这样的罪便是让他下到十八层地狱也无法洗脱。
柳相与白恒的渊源,还要从神魔井那里说起,当年柳相还是一个初入世间的小毛孩,听闻神魔井那里有仙神邪魔妖怪举办酒宴,大家喝酒打架鼓瑟笙箫十分的热闹,于是他撇下了自己的随从,兴致勃勃跟随一群妖怪赶去了神魔井,准备参加宴会凑一凑热闹。
但是初入世间的他,根本什么都不懂,见到新奇有趣的东西就不免会多看两眼,脸上根本藏不住艳羡惊叹的表情,这种白痴单纯的样子,自然吸引了其中一小部分邪恶妖怪的注意,他们见柳相只身一人而且修为也不怎么高强,于是趁着酒醉打算欺负一下他,好满足自己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柳相被人揍了好几下却不知道怎么还手,正当这个时候,一个人出手救下了他,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见到那个人时的情景,一袭雪白无暇的衣衫,高冷矜贵不染纤尘,宽大华丽的衣袍随风翻飞,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父王宫殿中翩然起舞的美人,只是轻轻出手,便将那几个妖怪打得落花流水,正当那些妖怪吓得屁滚尿流离开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那个人,心里想着的是,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见到这样美貌漂亮的人。
那个人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救他,先前之所以会出手,只不过是因为那些放肆的妖怪们挡住了他前行的路,因为正当柳相坐在地上愣愣望着他的时候,那人只是垂眸望了他一眼,然后衣袖轻挥,淡漠凉薄的声音响起,他到现在都记得,在过去那么多年里,那个人对他说得第一句话便是:“滚开。”
柳相被他一袖子挥倒在路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个人没作任何的停留,脸上一直面无表情,沉郁冷静的神色淡漠如冰,然后迈着步子渐行渐远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饶是如此,他的出现还是在柳相的世界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虽是一厢情愿,但柳相还是对那个人动了心,暗暗埋下了情,那个人叫作白恒。
之后迟到跟来的随从将他带走,原以为今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但是他没有想到,他与白恒很快就见了面,而且那次见面以后,两个人还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到族落前面的河边散步,远远看到河岸边有一个人影,那个人趴在水里一动不动,看样子像是受了重伤,等他把那个人打捞上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救下的人就是白恒,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白恒就是北海的三太子,白恒也称自己忘记了从前的记忆,于是两个人以朋友相称,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紫堇花开得正盛,覆盖了河岸与山野,就连空气里都满是幸福甜甜的味道,他们一起赏花品酒看夕阳,白恒学识渊博,懂得很多的事情,所以面对他的青涩与懵懂,总是无奈而耐心的解释给他听,注视着那道温暖可靠的身影,掩藏在内心里的种子悄然发芽,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人的到来,就是上天给予他最好的馈赠。
然而事实上,这个人不是上天给予他的馈赠,而是一场噩梦还差不多,在某个晚上,白恒邀他一起出去看流萤,当时的柳相欣然前往,却陷落在白恒事先编织好的梦境里,他有意将他困在幻境之中,却不曾想,他本是娑罗族出身,祖上最是擅长幻境之术,所以白恒煞费苦心编织出来的,让他以为是真实世界的幻境,被柳相花了几个时辰解除。
匆忙赶回族落的时候,那里已经尸横遍野,族人的鲜血染红了路边的紫堇花,他只觉得心里害怕,于是发了疯似的一直找,一直找,最终看到北海水族与娑罗族人对峙在两岸,而被他心心念念喜欢着的那个人,就站在北海龙王的身边。
直到那时,他才恍然明白了一切,其实所有的事情都很好解释,不过是有人精心设下了一个局,欺骗了他的信任,获取了打破娑罗族历代君王设下的幻境的方法,然后带着北海水军踏平了他们的故乡,杀死了他全部的族人。
那一战,柳相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族人,也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娑罗族人没有正常的生命,无法坠入轮回,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永远消失的时候,却不曾想,一只柳树妖同情他的遭遇,将他的灵识引入自己的身体中,那柳树妖先前遭逢天谴,魂魄已经奄奄一息,却在生前做了一件好事,保住了他的性命,然后枯木抽枝发芽,历经几百年的春秋,终于化身成人。
听到柳相的叙述,我不由有些吃惊:“你……你竟是……”
柳相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的身体,他埋着头微微苦笑,清淡的声音响起:“北海水族对外宣称是我娑罗族与魔族勾结,所以才招致灭族之惑,而我……就是当时娑罗族的少主……”
娑罗族与北海的事情,我先前也听说过一些,便是现在仍有仙友提及时,都不免暗暗心惊北海灭人全族的凌厉手段,不成想这背后还有这样的缘故,实在欺人太甚,我怒不可遏,将象征仙者的仙圭摔在地上:“既是如此,你要杀了白恒又有何错?怪不得天帝他怎么都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原是铁了心的要包庇北海,这样的仙,索性不做了又如何?”
柳相淡淡的望着我,目光哀婉而忧伤:“是我引狼入室,害死了自己的族人,虽死千次不能赎罪,今日没能杀了他,我已不抱求生的希望,只是……”
他默默低下了头,似是轻喃道:“上仙救我,护我,柳相心中感激,你……一定会没事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