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直接回月宫,没想到会在凡间遇到伯陵。
他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中,像是一株悄然盛开的罂粟,带着勾魂摄魄的诡艳与祸毒,在高楼的屋顶上,迈步向我走来,站在我的面前,见到我的神情稍微沉默了一下,又微微低首道:“你哭了么?”
我抬起头看他,皎洁的明月下,他迎着光面对着我,白皙的面容间泛着淡淡的光晕,一袭墨发柔顺如缎,随着微风轻轻的扬起,衬着一身赤红血艳的衣衫,依旧美得不像话。
望着这样的伯陵,恍惚中觉得自从上次在人间一别,好像已经许久都没有见过他,我扯了扯唇角,苦涩回答道:“没有……”
伯陵向我走来,坐在我的身边,又顺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摆,他轻哼了一声:“好了,在我的面前,也要装作若无其事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侧身趴在他的腿上,刻意偏过了头,避开他的视线,闷闷道:“就一会儿?”
伯陵似乎稍怔了一下,随后又轻轻笑了笑,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贯的慵懒散漫:“今日是中秋,我就知道你会来到这里,唉,过了那么多年,你竟还是放不下么?”
说实话,我并不想让伯陵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更不想让他因为我的伤心而担忧,毕竟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矫情而已,过了这么一段,等心里好受一些了,自然也就过去了,图自己的一时情绪,让别人也跟着一起不痛快,这样的事情本仙向来是深恶痛绝的,虽然我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与他亲近,像现在这样伏在他的腿上,嗅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清香味道,感受着他对我难得的温暖与关心。
由此可见,我虽然对伯陵别有居心,但是这个居心,其实并不猥琐,并不龌龊。
我埋首在他的怀里,低声问道:“你不是去东海了么?”
伯陵轻轻嗯了一声,回答道:“是啊,听闻月神失踪前去过东海,我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我闻言离开了他的怀抱,坐直身体问道:“这倒奇了,月神失踪,青鸟仙使那里都没有什么反应,伯陵上仙怎得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
伯陵沉默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来静静一笑,竟然带着些许的苦涩:“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丢了一样东西,只有月神知道它在那里。”
我不明所以,于是反问道:“东西,什么东西?”
伯陵看向了我,又迟疑的摇了摇头,抱膝垂眸望着面前的瓦片,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曾经知道,但是又被我忘记了,应该……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不然他们不会着急着让我找回来。”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更是有点摸不着头脑,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还能被忘记的,既然那些人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伯陵他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还有啊,我经常与伯陵形影不离待在一起,除了天界几位相熟的仙友外,当真想不出来伯陵还认识什么‘他们’。
于是我抓了抓脑袋,又问道:“他们,他们是谁,既然他们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你为何都没有询问清楚?”
伯陵又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以后,才斜斜的瞥了我一眼,打击道:“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好知道我的把柄,以后要挟我做什么事情么?”
哎,这死狐狸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多疑了,本仙我可是完完全全抱着帮助仙友的好心,真心诚意帮助他梳理问题,怎么就成了别有居心想要以此威胁他的大灰狼了?哼,卑鄙无耻,恩将仇报,一颗狐狸心长得比绣花的针眼儿还小,本仙还真不屑去管呢!
于是我双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问他:“那你找到月神没有?”
伯陵有些挫败,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回答道:“没有,说什么月神去过东海,等我到了那里,连毛都没有找到一棵。”
废话,东海老龙王家里住着的都是水底下的东西,便是那位歌声清妙美丽动人的涟漪鲛人,身上也只有一层冰冷冷的湛蓝鳞片,想要找到他那样软趴趴的狐狸毛,还真是有些困难。
想到他刚才对我的诋毁与诬赖,于是本仙假惺惺的安慰道:“你也不要着急,寻找月神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至于你丢了的那个东西,大不了等你找到月神时,已经毁得不成样子,兴许她老人家已经完全忘记了,也不一定……”伯陵偏着头,唇边带着漫不经心的俊魅的笑容,语气慵懒懒的:“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打击我,亏得仙友我还担忧你的现况,生怕你想不开心中难过,从东海一路赶着回来,唐夜上仙便是这样报答我的么?”
我听次不由一阵感动,脸上满是诚挚的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伯陵上仙竟然这样关心我,仙友还真是感激不尽,感激涕零,涕泪横流……”
我的话还没有说话,就听伯陵轻轻的嘶了一声,表情甚是嫌弃道:“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你恶不恶心啊?”
我扯了扯脸皮。露出来极为宽和的微笑:“仙友我满心诚挚,是伯陵上仙你自己不领情……”伯陵斜斜的瞥了我一眼,依旧看起来很嫌弃,懒洋洋的打击道:“满心诚挚么,还真是没看出来……”
他单手撑着太阳穴,偏过视线打量着我,片刻以后,又突然伸出手擒住我的下颌,与此同时,顶着一张俊脸慢慢凑了过来。
本仙混迹在红尘情场里二十几年,按照凡间男女姻缘的发展,若是男主人坐在女主人的身边,而且还突然出手擒住了对方的下颌,接下来男主人很有可能会亲上去,然而伯陵上仙毕竟是伯陵上仙,我丝毫都不指望他能有凡间男子觉悟的一半,是以我现在根本就没有像其他女主人那般,在想若是他当真亲下来,我是欲拒还迎的接受,还是捡起一块瓦片敲到他脑袋上去。
不过,这样近的与他对视,心里还真是有些紧张,有些忐忑,于是问道:“你、你干嘛!”
果然,伯陵擒着我的下颌,对着我的脸左右打量了几眼,带着笑意说道:“以前从没有见到你哭的模样,居然错过了,还真是有些遗憾……”
我扯了扯唇角,露出来一个干巴巴的笑:“让你这么遗憾,还真是不好意思哦……”
伯陵轻轻一笑,他松手放开我,又故作揶揄道:“不过以唐夜上仙的性情,居然会躲在这里偷偷的哭,还真是让人有些吃惊。”
我觉得有些羞愧,一张老脸止不住的发热,恨不能找到一个地缝赶紧钻进去,然而明面儿上还是保持着淡定,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毕竟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伯陵上仙以后看多了,见怪不怪,自然就不会觉着新奇了。”
原以为伯陵会顺着我的语势,接下话来继续冷嘲热讽我,毕竟已经那么多年了,早就摸清了对方的底细,说出一句话来,不用想都知道对方又会说出什么来,不成想听到我的话后,他居然陷入了沉默,良久的若有所思后,才淡淡的说道:“其实,你刚才的那个样子,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永远都不要见到。”
如果对方不是伯陵,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他的性情,我想听到这样的话,我一定会高兴的再哭出来,可是伯陵,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可是真的明白它的分量,以及它背后代表的意义,可会知道,有一个人,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原本已经早已死去毁灭的心,又会重生再毁灭无数回?
在这样的希望与失望中,其实我早就明白他的心意,即是如此,又何必再次燃起希望,去赌那微弱渺茫的可能性?
我低着头,都感觉自己的内心有些发抖,疼痛的有些发抖,还是问:“伯、伯陵,其实我一直都不懂,那么多年来,在你身边的人,为什么会是我……”
伯陵看向了我,有些莫名其妙:“是你一直出现在我的面前,所以这句话不应该问我罢?”
也是,沈丹青不会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除了伯陵以外,他的生活里还有许多的美人,玉磬上仙虽与我们相熟,但也没有到形影不离的地步,没有伯陵,他依然是他的玉磬上仙,住在止阳宫的仙殿里,悠闲自在管着一本子的命数,轻摇上仙更是不用说……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生活,没有伯陵在,还会有其他的人,好像只有我一个,是非伯陵不可。
以前总以为我是他的无可替代,现在才明白,所谓形影不离,仅是我自己离不开他罢了,我不是他的选择,但他却是我的唯一,别人会离开,会不在,而我,一直都在他不远的地方,期待着哪一天他会看过来。
最后,伯陵打了一个哈欠,精神困顿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唐夜上仙可否回去了?”
我扯出来一个笑容,嗯了一声:“走吧。”
回到天上,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平时大都缩在府中的仙友们,今日怎么全都舍得出了壳?
正郁闷着,只见一个月老急忙忙走过来,向我说道:“唐夜上仙,你可回来了,你的琉璃阁全都塌了,还是快些回去看看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