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家家团圆,就连天宫里面也是热闹一片。
天帝他老人家于望秋台上兴办酒宴,群仙纷纷踩着云头前来赴会,掌管天下佳酿的酒泉上仙,特意从自家的土窖里搬出来三千年陈坛封藏的好酒,浓醇清冽的味道即使尚未开封,隔着百里之地都能闻得到醉人的香气,专司花草树木的歙谷上仙,从南海之滨找来了高约百丈的千年金桂,几株金桂巨树依次排开,含苞待放,淡黄的花儿好像一个个小铃,在傍晚的余晖下闪烁着璀璨夺目的金光。
酒宴的四周围着一株株石榴树,枝头硕果累累,果壳外面裸露出来的肉籽晶莹剔透,宛若一颗颗镶嵌在其中的红宝石,席间觥筹交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神女仙姬们容貌美艳,舞姿翩然,漫天散开的霓裳宛若天际边上瑰丽的云霞,令人目不暇接,如坠深梦之中。
每逢凡间一些佳节月时,天宫都会兴办酒宴,一来是因为天上的众仙们,有许多都是从凡间飞升上来的神仙,诸位仙友比照旧例聚在一起庆贺佳节,也好安慰些许思乡恋尘之苦,二来天界事务繁多,仙友们又散居在五湖各处,极少的机会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上到天宫里来,于是天帝安排出这样的酒宴,也是为了方便众仙朝见,他也好从中知晓三界的大小事端。
不过今年,与以往却是有些不同,因轻摇上仙逆改天命一事,搞得天上地下的仙友们都不得安宁,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挽回了一些损失,让混乱的命轮恢复正常运转,天帝虽然位处众仙之上,但到底还是止阳宫的主人,这件事情他理应给大家一些交代。
果不其然,宴会刚刚进行到一半,只见天帝站起身来,他的手里举着酒杯,向众仙说道:“前些时日,轻摇上仙逆改天命,以至止阳宫命轮出现混乱,实是寡人失职失责之过,幸得诸位卿家众志成城,方解下界危乱,寡人在此,敬诸卿一杯。”
众仙们纷纷站了起来,我见此也连忙跟着举杯,与他们一齐道:“谢天帝。”
清亮悦耳的声音响彻云霄,回荡在整座大殿中间,虽然此时仙友云集,仍是感觉空荡荡的,众仙饮罢酒再向天帝行完礼后,又纷纷倾身坐了下来。
仙娥们一个个手里托着盏盘,穿梭在众仙的酒案之间,放下佳肴美食又翩然而去,空留一缕暗香盈袖,我望着摆在面前琳琅满目的盏盘,无意识的伸出手拿过来一颗荔枝,刚刚拿在手里又停顿了下来,望着那颗荔枝有些出神,良久才摇头苦笑了一下。
习惯当真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习惯了身边那个人的存在,所以当他不在的时候,要到很久很久才能反应过来,还记得我与他的第一次正面接触,就是在天帝兴办的酒宴上,那时候他化成了小狐狸的模样,倒在我的怀里睡大觉,懒洋洋的模样似乎有些醉了,然而却还记得让我给他剥好一些荔枝放在盘子里,等他睡醒起来以后吃。
伯陵很喜欢荔枝,我在与他相识一个月以后,发现了这件事情,于是在从那以后的生活中,只要有他在我的身边,总会下意识的把盘子里的荔枝剥好,从最开始的刻意而为,到现在的不经意间,其中隔着二十多个华年,隔着相依相伴的几千个岁月,对于仙者而言,这段时间委实不能算长,然而在我们这里,也委实不能算短。
我拿着手里的荔枝出神,良久才听到耳边传来慢悠悠的声音:“唐夜上仙一直盯着那个荔枝,莫不是看人家生得皮薄肉多,十分俊俏,因此中了风魔,所以看上人家了罢!”
我回过神来,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果然见到沈丹青那个混账正在满脸戏谑的望着我,我抖了抖面皮,扯出来一个微笑,回答道:“沈兄可真是会说玩笑话,这荔枝生得再怎么俊俏,那也只是一个荔枝,天生注定只能用来被人吃的,仙友不才,不像沈兄你……”
我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见沈丹青的脸色变了变,随即扭过头去不再看我,但是手上却不动声色的用力,咔嚓一声捏扁了手里的那个青铜酒樽。
沈丹青曾经看上了如来佛祖座下的一个白衣少年,那少年只生得白玉雕琢,精致好看,而且性子极为清冷淡泊,正好符合了他喜欢的那一款,于是这厮铆足了力气追着人家跑了大半年,然而对方却始终对他不理不睬不冷不淡,直到最后他才知道,那个少年是千年修行的莲花灯,天生无心,更不知情为何物。
这件事情一直是沈丹青心里的痛处,而且一踩一个准儿,此番若不是他首先跑来招惹我,我也不会拿这个事情回敬挖苦他。
坐在不远处的玉磬上仙哈哈笑了几声,他的手中端着一个酒杯,单手支颐望着我们,慢吞吞道:“不是唐夜上仙中了风魔,而是你们两个犹在梦中耳。”
我闻言看向了玉磬上仙,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打击道:“玉磬上仙若是醉了,只管原地歇着就好,何必过来横插一脚,再被我们这两个梦中人追打着退回去。”
沈丹青坐在前面,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掀了掀自己的衣摆,补充道:“十足的事实。”
玉磬上仙的表情悻悻然,片刻以后,又漫不经心的轻笑了一下,撑着下颌故作叹息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真是可怜啊可怜……”
我本欲回他一句,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而是那池子里的鱼自己非要跳出来,就不要怪人家把他做成了一锅鱼肉香菜,奈何现在根本没有兴致与他斗嘴,便就此作罢,随他自己闹去。
宴会之上,因青鸟姐姐不在,所以我们月宫这边的气氛沉寂了许多,因伯陵上仙不在,所以我这边更加沉寂了许多,大致待了两个时辰,实在没觉着有什么好玩的,便早早离开了宴席,却在路上碰见了一个熟人,我最怕,而且此时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熟人,我的师父,宋书铭。
宋书铭虽然是我的师父,然而年龄并不是很大,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且容貌看上去十分俊雅,奈何脾气可是出了名的火爆,一见到他家徒弟我,眼睛都红得充了血,立即冲了过来,怒吼道:“唐夜,你是不是又拆掉了一桩姻缘!”
那时我正在心里想事情,忽然听得那么一声怒吼,立即三魂七魄归位,还很夸张的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交叉做出防御的姿势,见到来人是我的师父宋仙君,于是露出来一个难看的笑脸:“师父,你怎么知道的……”
话音刚落,就见师父的手中化出来一把大刀,朝着他家徒弟我的脑门上劈了下来,我见此一惊,连忙闪身躲开,还是被大刀砍掉了半块衣角,望着那块飘飘然掉在地上的衣角,我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见他想要反手砍过来,赶紧说道:“师父师父,你听我说,我这次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师父他一手持着大刀,闻言皮笑肉不笑道:“你哪次不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弄得三界众仙哪个不知道我门下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我的老脸都快给你丢尽了……”
我扯了扯面皮,向他笑嘻嘻的道:“哪有哪有,师父你英武不凡,若是时常少生一些气,显然你的脸还很年轻……”
不远处有道人影在慢慢走近,显然是与我师父一起的,看他一身月白的衣衫,容貌俊雅好看,而且走路的姿势不紧不慢,一看就知道是个纯良无害的好少年。
虽然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确定,仍是看向师父问道:“师父,这位是……”
师父匆匆瞥了那个人一眼,奇怪的是,又很迅速的移开了视线,那个神态好像有些心虚,有些羞赧,没好气的回答道:“最近新来了一个弟子,你不知道的么!”
我闻言立即露出来一个春光灿烂的笑脸,向那位俊雅年轻人说道:“幸会幸会,原来是小师弟啊……”
小师弟还没有回应,就听师父他阴测测的打击道:“他的功绩可比你好多了,你还好意思叫人家师弟?”
我顿时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来,只见小师弟缓颜一笑,刹时间恍若雪莲盛开,清风徐来:“君珏见过唐夜师姐……”
这小师弟不仅人长得好看,而且名字也好听,不仅名字好听,而且声音也颇为入耳,恍若一川清泉,幽幽滑入耳边,我见了甚是喜欢,同时又觉着有些可惜,这么一个纯良温厚的好少年,却很不幸的投入到我师父这个暴虐狂的门下,不知道要忍受多少的摧残。
因我拆掉姻缘这件事情,让师父他脸上很是无光,于是师父他只丢下来一句“半年之内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便负着手气颠颠的离开,小师弟依旧不紧不慢跟在他的后面,然而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却偏过头来,在我的耳边低语了一句:“听闻伯陵上仙去了东海……”
我一怔,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又听师父他远远的道:“哎呀,你快一点,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来这乱七八糟的地方……”
君珏轻轻一笑,语气宠溺中带着无可奈何:“是,多谢师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