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章 自讨烦扰

江月言的母亲，我并不认识，不过在我还没有成仙的时候，倒是有幸见过她的父亲几面，因此若是以仙术编织梦境，让她见到自己的父亲，其实并不是很难。

晚上，我送月言回到闺房休息，见到她在床榻上平躺下来，呼吸安稳，似有入梦的迹象，于是我隐去了身形，站在门外施法，手中凝结出灵力的光芒，将月言原本的梦境抽出，又把刚刚编织好的画面，笼罩在她的梦境之上。

那是她的父亲还在学堂的时候，由于身体不好，所以在其他同窗都在蹴鞠时，他只能坐在树下端着个书本远远观望，看着那些人奔跑挥汗的身影有些羡慕，我还记得那天，由于在府中闷得无聊，于是偷偷扮作男儿装，潜入学堂里寻找我的缺德二哥，没想到二哥正在蹴鞠闹得得意忘形，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于是我就一个人在学堂里无聊闲逛，无意中遇到了江月言的父亲，江阁老的儿子。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穿着一身素白浅灰的衣衫，眉目清雅如画，只是由于身体不好，所以脸色略显苍白，因为时值深秋，皇城内的天气干冷，不时还袭来阵阵的寒风，他坐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下，望着远处喧闹的人们，神色倦怠，有时还会忍不住清咳几声，然后又露出来淡淡的笑容，头顶上的黄叶簌簌坠下，落在他的身上，还有他手里的书本上，那个意境，我一直记到如今。

我站在月言的门外，望着她梦境中的人影出神，当时我正是活泼好动，待在一个地方，一刻也不愿意静着，都没有太在意还有他那么一个人，于是只是匆匆的一瞥，便再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么寂寞的一个人，若是当时能上前与他说说话，就好了。

时间，当真是很奇怪的东西，从前特别在意的东西，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起来，然而也有一些人事，或许很久以前并不是那么在意，可是在隔了许多个春秋以后，会因为某些事情的发生，瞬间变得无比沉重，就像如今的我，望着那个苍白病弱的少年，想到他当初到我家送鲜橘的模样，竟然莫名其妙的，记忆清晰到铭心刻骨。

斯人已逝，再多的悲伤嗟叹，都没有任何的作用，而如今，他的女儿就在我的面前，而且还与我有着极深的交情与渊源，今时今日，不论如何，我都要好好守护月言，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

我迈步离开，悄悄走下了月言的绣楼，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然而在长廊中，正要转弯时，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长廊的中央，身后靠着一个红漆的木柱，皎洁的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落在地上显得有些寂寥，又有一些清冷。

他看到我走过来，忽然笑了起来，面容白皙，恰似一块上好的美玉，完美雕琢，透露着逼人的清俊与灵气，精致的眉目中绽放出近于妖媚的笑容，细长的丹凤眼眸微微向上勾着，带着几分夺魂摄魄的诡艳魅惑，一袭赤红的衣衫，如火如荼，像是曼珠灵花盛开在幽冥彼岸。

我顿步在他的不远处，望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伯陵上下打量了我片刻，又故作唏嘘道：“唐夜上仙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怎得见了我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我笑了笑，问道：“你不是尚有公务没有完成，已经离开了么，怎得又回来了？”

伯陵靠在木柱上，回答道：“那边的事情已然处理的差不多，因为想到唐夜上仙，便来了。”

他顿了一下，又问：“那个小妖怪走了？”

我点头嗯了一声，见他走过来，顿步在我的面前，眼睛里含着些笑意，又带着几分打量与探究，说道：“我还以为你和那个小妖怪，不过是萍水之交，如此看来，还是挺亲近的么。”

我觉得自己有些尴尬，站在那里进退不是，于是抖了抖面皮，说道：“我与他再怎么较好，也比不上伯陵上仙你啊，从一开始就阴阳怪气的意有所指，难不成伯陵上仙其实是在吃醋？”

伯陵轻哼了一声，懒洋洋答道：“我只是怕你眼神不好，看错了人，拈酸泼醋这种事情，仙友我还不屑去做。”

他说着，忽然低下身来，伸手扯着我的衣领，附身在我的脖颈间仔细嗅了嗅，又看向我问道：“人间难得一次盛事，不知唐夜上仙可有闲暇，陪仙友我出去走一走？”

我被他先前突然的动作吓到呆住了，望着伯陵有些发蒙，压根没有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便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又听伯陵轻笑了一声，他伸手敲了一下我的头，说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莫非是出去一趟，把魂儿丢在谁那里了，总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原来又是在冷嘲热讽的说柳相，与伯陵相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死狐狸挺会找事儿，多大点儿事儿都被他放在心上，反反复复念叨无数次，非要把仙友我损到体无完肤才肯罢休。

我问道：“伯陵，今日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伯陵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什么想法？”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有那个如果，还是抱有一丝期许，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哪怕一点点的介意，他本来就对我没有什么想法，对于先前的事情自然更加没有想法的。

于是勉强一笑，回答道：“没什么……”

我们一起离开了江家，站在渝州城中一座高耸的阁楼屋顶上，放眼望去，璀璨的灯火连成一片，像是无数个闪烁的流萤，在脚下汇聚成了一条星河。

伯陵在屋顶上坐下来，微微感慨道：“唉，我们好久都没有这样子了，唐夜上仙近日也忒忙了一些。”

我笑了笑，道：“不是仙友我忙，而是你我最近的时间总是凑不到一起，在伯陵上仙下界公务的时候，我可是在天上休整了好几天。”

伯陵轻轻一哼，点头道：“说得也是。”

他沉默无言，只是看向了远处的灯火，晶莹点点的光辉，落在他的眼眸中，化作一片醉人的亮色，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不过从他的神情来看，伯陵现在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可是，他是为了什么而感到沉重呢？因为误会了我与柳相的关系，知道我们之间有了本不该存在的第三人？我不敢奢望，至少走到现在，这样的可能，我早已不再有所设想。

伯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刚才问我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明所以，看向了他：“嗯？”

伯陵双手抱膝，低着头道：“我……一开始看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大舒服，可能从前我们一直在一起，我还从未见到你对其他人这样亲昵过。”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几分斟酌：“我……可能就像你从前说过的那样，因为一直待在跟前，所以便理所当然以为，你会永远都在我的身边，我……并不是那么喜欢，你与那个妖怪在一起……”

我望着他，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听到他的声音，明白了他的意思，刹那间竟然有些欢喜幸福的眩目，反应了片刻，结结巴巴问道：“伯、伯陵，你刚才说什么？”

伯陵看了我一样，闷闷道：“没说什么，你没听到就算了……”

我连忙拉住他的袖子，急切道：“已经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当作没说过呢！”

伯陵立即把自己的袖子扯回去，愤愤的表情里还带着些许嫌弃：“没说什么就是没说什么，你自己没听到，能怨得了谁？”说完以后，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脸郁结的生闷气。

我看着不由有些想笑，坐在他的身边，沉默了一会儿，试探问道：“伯陵，像你我这样整天给人牵扯红线的，可曾想过，自己红线的另一端，又牵扯着什么人？”

伯陵回答道：“仙者的红线，都在月神的手中，我们没有资格给神仙牵扯姻缘的。”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若是我们还能给神仙牵扯姻缘，那岂不是要天界大乱了？单凭沈丹青那样的，定然会暗地里为自己谋私，天上地下模样好看的男仙还有什么活路可走？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想知道你对自己未来的姻缘，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伯陵唔了一声，回答道：“这个啊，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其他的事情，还真没有想过……”

他打了一个呵欠，又说道：“当月老这样多年，见到的事情多了，其实所谓姻缘，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既然麻烦，我又何必自讨烦扰？”

我扯了扯唇角，无语道：“啊，说得也是……”

唉，原以为这死狐狸精已经有了些长进，不成想还是在原地踏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