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章 所谓朋友

月言说：“我自幼失去父母，家中也无兄弟姐妹，很少见到你这样的同龄人，故而总是想着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送给你，想与你交一个知心的朋友……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见到你十分亲切。”

我心想，这不废话么，本仙我认识你，也认识你爹，二十多年前的时候，还吃过你家的橘子，三尺开外能够得到的亲朋好友，能不亲切么？

然而我还是故作不相识，回答道：“你能把我当成朋友，我很高兴，但是朋友么，即是知心，便不需要其他的东西来维系，需要你拿出其他东西才能维系的，也不是真正的朋友。”

月言低下了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没有朋友，也不太懂得怎么对待自己的朋友……”

她不说我也看出来了，江阁老的这个孙女金贵，堪称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故而平时像是宝贝疙瘩蛋一样捂着，生怕让她看到半分丑恶，也不愿让她受到一点挫折，因此月言她从小就没有经历过多少人情世故，对待别人的心思也是天真单纯的很，如今有江阁老在身边护佑，自然觉得人生百般风顺，可若是哪天，一直被自己依靠的大树忽然不在了呢？

并非是本仙我危言耸听，江阁老毕竟已经年迈，纵使现在身子硬朗，又能真正陪伴她几年的时间？可是月言如今的这个状态，让人见了还真是有些担忧，若是将来她嫁到苏家去，在那样深宅大院的门阀里面，还保持这样天真单纯的心态，估计让人卖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本仙我从小就被爹娘扔进军营里练武，接触的都是一些刀口舔血杀人保命的将军师父，所谓师父，就是一群胡子拉碴、永远不修边幅、而且对吓唬小孩有着谜一般恶趣味的猥琐大叔，在别人家的小孩都在听卧冰求鲤孟母三迁的故事时，本仙我听到的是某位师父当年闯荡江湖时，遇到的下药杀人剥皮拆骨吃肉的黑店老板，以及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

真情感动天地，多亏有他们的教育与提醒，让本仙我日复一日最终修成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我必赶尽杀绝’的恶劣个性，也从此成为了一个不懂得怎么讨人喜欢，不懂得怎么不竭余力以善良感化丑恶的别扭姑娘，虽说本仙我修得有点畸形过了头，不过用来引导月言么，我觉得自己还是能拿捏得住分寸的。

于是我说道：“你知道何为朋友么？”

月言想了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看来心里有些想法，但是不太敢说出来。

我继续说道：“所谓朋友，志趣不一定相投，意见不一定相合，甚至连立场都有可能不同，但是最起码，内心有些东西是必须要契合的。”

这中间可以列出两个引例，一个是我老爹与江阁老，一个是我大哥与他的死敌耶律楚。

其实我爹与江阁老一开始并不是好朋友，他们两个一个好武，一个能文，一个喜欢舞刀弄枪，一个偏爱泼墨习字，而且在朝堂上经常意见相左，一旦相争起来连皇上都会害怕，怕他们俩一激动把自己的金銮殿给掀翻掉了个个儿，然而有一点，他们彼此是十分清楚的，无论对方怎么与自己争斗，最终所图的，不过是忠君爱国百姓安康。

记得有一次南方水灾，我爹与江阁老奉命一同赈灾，岂料灾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朝廷所拨赈灾款项很快就用了干净，当地的父母官不愿意开仓赈灾，而江阁老别看平时斯斯文文的一个人，下定决心做起事来那是无比的疯狂，硬是拉着我爹和护卫钦差的使军们半夜潜入仓库，想到偷偷运出官粮赈灾，没想到却阴错阳差发现地方官员想要谋反。

眼见着事迹败露，地方官员联合起来准备杀人灭口，我爹愣是背着腿脚受伤的江阁老杀出了重围，九死一生跑到别处搬来救命，好不容易才平定了叛乱，然而事毕回朝时，我爹这个救命恩人却遭到对方的冷哼，那时候江阁老说什么，不懂顾全大局，生死一线之间，居然背着他这个糟老头子瞎转悠，差点耽误大事，实在有勇无谋。

这话儿很快传到我们唐国公府，我老爹当时气得立即从府里牵了匹马，嚷嚷着要把江阁老提到边关，扔进乱兵窝里挨刀挡冷箭，最后还是江老夫人带了礼物登上门来，说了许多好话，我老爹这才善罢甘休。

不过说实话，我老爹确实是个有勇无谋的，他本来就是武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而且远离朝堂多年，回到皇城赋闲起来当个议事的智囊官儿，自然百般不适应，朝堂不比军营，说话可以直来直去，若不是有江阁老在旁帮衬着，以他那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情，估计我们唐国公府里的人，有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不过，他们两个虽然志趣不同，意见也经常不同，不过有一点倒是挺相似的，每次江阁老明里暗里帮过我爹以后，二娘提醒老爹要去感谢江阁老，老爹的反应与江阁老当初的反应如出一辙，都是无比烦躁且嫌弃的看待对方的帮助，说什么人家不提醒自己也能看出来，真是多管闲事，气得江阁老那段时间，每次见到我爹都想拿个砚台砸他头上去。

然而两个人却是相知相交了几十年，相互辅助走过了多少个生死一线，虽然嘴上相互刻薄，然而谁能说他们不是一辈子的朋友呢？

而我大哥与耶律楚，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朋友了，大哥奉旨守卫边关多年，而耶律楚则是敌国战将，两个人武功差不多，谋略差不多，而且兴趣爱好也差不多，都是喜欢战马与刀剑，甚至达到了痴迷的地步，两个人虽为死敌，却是惺惺相惜，明里暗里相斗了那么多年，都没有从对方那里讨得多少便宜。

我还记得大哥曾经断了耶律楚的粮草，追至嘉谷关差点要了他的性命，而耶律楚也曾绝了大哥的水源，暗中设伏险些将他推向绝望死地，那个时候，我已经是月宫里的月老，得到消息连忙赶到边关，只见大获全胜的敌国军营里，却是全军缟素，原是耶律楚以为大哥已死，知己亡故，今生再无对手，便和他自己身死是一样的，于是才下了那个近于疯狂的命令。

当时我也以为大哥死了，还抓来一个司命上仙问了清楚，然而司命上仙却言，山重水复疑似无路，其实柳暗花明另有一村，于是大哥就真的没死，历经九死一生，最终侥幸保得性命，回朝休养了大半年，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边关。

他与耶律楚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耶律楚被朝中大臣弹劾，将要被押解回朝的前一天，那时他们两个端坐在马背上，身后是千万个穿着铁甲的兵将，中间隔着一条宽宽的河，江河波涛滚滚，恰如铁马金戈，耶律楚言道：“事到如今，你我都已尽力，耶律楚自认无愧于君，无愧于民，今生所撼，便是与你还有一场胜负未分。”

那个时候，大哥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回答说：“只要我在，手里的刀剑还在，终有一天，你会回来。”

然而，大哥他终究没有等到耶律楚回来，那个时候，边关局势稳定，他难得空下来一些时间，奉旨回朝与家人过个新年，除夕前夜，忽然收到边关急报，说是耶律楚被押解回朝以后，受到各方势力的打压，被削去官职发配苦寒之地，在半路上突发急症而死。

一开始大哥还不相信，其实我也不太相信，特意跑去查证了一番，然而耶律楚确实是死了，寒冬腊月里，他的尸首被人丢在地上，堂堂一代名将，死后身上只盖了半块破草席，上面落满了雪花，负责押解的人说他是突发急症而死，然而无数个生死一线的环境都让他挣来了生机，又有什么样的急症能让他突然死去？

大哥得知此事，虽然没有说什么，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了三天，我亲眼看着他把那柄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宝剑折断，士为知己者死，剑为识己者生，当日浩水之上立下约定，只要他在，只要手里的宝剑还在，终有一天，他会回来。那么，倘若他回不来了，手里的宝剑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最后本仙我又道：“朋友在精而不在多，找你认为值得深交的朋友，至于那些不值得深交的，不属于你的圈子，你也不必非要挤进去受苦。”

月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是值得深交的朋友呢？”

我摆了摆手，有些心累：“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我以后慢慢跟你说。”

月言的眼睛顿时亮了，伸手拉住我的袖子：“这么说，你愿意留下来与我做朋友了？”

本仙我顿时愣住了，呃，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啊啊啊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