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的生活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堆老小神仙厮混在一起,整天过得热闹且无聊。
四四方方一个莲池里面,盛开着朵朵娇美的仙荷,仙荷花瓣白里透明,宛若盘子里堆着的蟠桃果,含羞半掩躲藏在荷叶与云雾中间,那些荷叶宽阔而肥大,碧绿的叶子上面凝着水珠,彼此之间相互交错着,远远看着像是仙女们临风而起的裙角。
本仙我翘着一个二郎腿,躺在一块平滑的青石板上,石板置于莲田中间,四面环水,因此上面还蒙着一层水汽,有些湿漉漉的,睡在上面极是清凉舒爽,正好可以杀一杀仲秋时节残留的闷热暑气。
几片荷叶掩盖在我的头顶上,翠滴,中间还擎着两株尚未盛开的花骨朵儿,耳畔的流水声涓涓如洗,堪比天帝仙宴上仙女姐姐们弹奏的丝琴,一股清水从身边缓缓流过,偶尔还能听到池中锦鲤尾鳍划过水波的声音,无比自在,无比悠闲,若不是远处传过来的议论声,想来又是静谧美好的一天。
几个仙友端坐在莲池上面的凉亭里,正在百无聊赖的扯东扯西,这个说东平郡王家的二公子,看上了西平郡王家的小姨,两个人年龄相差二十一,愣是抹了脖子上吊要死要活的搅在一起,你说稀奇不稀奇,那个说,这有什么值得稀奇的,仙友我百年前曾见到一个痴人,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当,偏偏跟个尼姑住在庵里学做叫花鸡。
众仙哗然惊叹,听到皇帝和尼姑的故事顿时唏嘘不已,又听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哎,不知道仙友们可知道否,近日我们天界也发生了一件稀奇事……”
先前的那人故意哦了一声,挑着语调说道:“莫非是我们的羲阳天帝看上了星神天羲?”
方才说话的仙友赶忙否认,气急道:“呸呸呸,天帝与星神乃是兄弟,一个天上的太阳,一个云里的星辰,一个烈得像火,一个寒得似冰,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便是海枯石烂了,也不可能搅在一起。”
他说着话,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这件稀奇事,倒是与天羲上仙有关的……”
西海龙女,其名素琦,因百年前曾有幸一睹天羲上仙玉颜,百年来朝思暮想放在心间,时常借着西海龙宫的名义去往星神居住的星徵宫,今天带过去一张鸳鸯锦,明天又送过去一盒温玉棋,后天又拿过去一件卷云衣,一桩桩,一件件,试探里面含着娇羞,娇羞里面又带着欢喜,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她的情意。
然而那位被她心心念念着的天羲上仙,宁愿整天面对着一池子的赤尾鱼,也不愿意对她多一句言语,就这样,一个无怨无悔的付出,一个无知无识的沉默,终于有一天,总是付出的人再也忍不住,竟然胆敢上前触犯上神的威严,那个时候,她死死拉着他的衣服,近于歇斯底里的祈求,问他这些年来是否是她一厢情愿,否则他不会连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沉默的人依旧没有回答,于是一厢情愿的人又问,是不是她变成了这池子里的鱼,他的心里,才会有她的一点点余地。
第一次,那位高高在上的上仙给予了回答,依旧是淡漠疏离的声音,依旧是拒人于千里的表情,面对着眼前女子的炙烈与疯狂,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你觉得呢?”
自古情爱之事,犹如一叶障目,因此陷入感情中的姑娘大多容易犯傻,既然让她自己觉得,那她很有可能就会想偏,于是那个傻姑娘心灰意冷之下,心里头还抱着那么一丝期许,纵身一跃跳了斩龙井,身上七十二根龙骨尽碎,断去仙根生生世世脱去了仙籍,若不是老龙王与几位上仙及时赶到,只怕连一丝魂魄都保不了。
在过去那么多年的记忆里,那位上仙总是面对着莲池里的鱼,也不愿意与她多些言语,于是这次她当真是化作了一尾鱼,红红的眼睛,纤细的身体,捧在老龙王的手心里,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养了几百年,一直拿来当作心肝宝贝的闺女,素琦这一跳,跳得决绝,跳得壮烈,为自己至死不渝的爱情添上了重重的一笔,许多知道内情的仙友提起此事,都忍不住摇头扼腕叹息不已。
然而决绝过后,壮烈过去,留下的又是什么呢?
面对天帝的质问,面对老龙王手里小心翼翼拢着的那尾小鱼,昔日高高在上的上仙,遗世独立的身姿站在仙雾缭绕的纯阳殿,依旧清冷着面容,依旧生冷的问:“那又如何,是本仙迫她的么?”
本仙我曾经有幸见过天羲上仙一面,只记得他当时身上穿着雪白无暇的衣袍,银冠高耸,束着一袭顺如蚕丝的银发,整个人像是沐浴在星光里似的,真真切切一张精玉雕琢完美无缺的脸,只是他那样的神仙,即便是站在你的面前,也让人感觉很遥远很遥远,而且传言天羲上仙的性情极其清冷寡淡,所以那样的话,确实像他能说出来的。
那位仙友还说,天羲上仙连天帝的面子都不给,一没致歉,二没赔罪,只是清清冷冷说了一句:“倘若不知自爱,又谈何让他人珍重自己。”随后衣袂拂过仙雾,留下殿中议事的众仙转身扬长而去。
为了这个事儿,天帝他老人家没少给老龙王赔不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即便身为上神,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要承担一些责任,最后天帝还拿出三界至宝龙水晶水,让老龙王把那尾小鱼放入其中,百年千年,即便素琦再也无法化身成龙,不过从一尾小鱼,修成一条小水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好在西海老龙王是个勤勤恳恳的实在人,十分明白事理,知道此事的责任多半是在自己家的龙女身上,于是也没再多言语,向天帝叩拜谢恩以后,又捧着那尾小鱼回了家,最后的结局,素琦龙女拼尽一切,也没能落到天羲上仙的池子里,因此事传出去有些不好看,于是天帝还下令让知道内情的众仙不准谈论言语,故而整个天界知道这事儿的仙友,也不过那么几个。
掉入情网里的姑娘容易犯傻,掉入情网里又被人狠狠拒绝的姑娘,更容易犯傻,然而本仙我终究是个不同一般的姑娘,即便先前在东海的那个仙岛上,被伯陵上仙无意之下重伤了那么一回,也只是稍微伤情片刻而已,事后还觉得无比的后悔,觉得自己委实不应该,毕竟伯陵本是无心,而我也不曾对他说过有意。
既然是无心无意的事情,就怨不了旁人半分,反而是本仙我,脑子一时糊涂进了水,把他丢在那个仙岛上面,实在是有违身为仙友的情义,于是在经过几天几夜辗转反侧痛思己过之后,本仙我决定恬着一张厚脸皮到伯陵的府上找他下棋,然而元清却说,伯陵上仙新接了一张姻缘契,如今下界公务去了,于是本仙我又孤零零站在琅月阁中,望着伯陵上仙经常坐得那个椅子,一时间,成了推送不掉的酸梨。
伯陵上仙不在,我的日子自然悠哉游哉,整天闲着没事儿满天庭的耍玩,随便找个地方躺倒下来乘凉睡大觉,于是我今天来到了莲池这块儿地方。
唉,这人一闲下来,就特别容易手痒,总是忍不住想要做些事情,本仙我望着手里的一张姻缘契,思绪微微顿了顿,待看清了上面密密麻麻的烫金字,腾得一下从莲花丛中坐起来,还顺便惊起了两只仙鹤,外加三条锦鲤,按耐不住内心的狂欢与喜悦,握着那张姻缘契仰天长笑:“哈哈哈,老天开眼啊开眼……”
正在远处凉亭里说话的仙友们,突然见到本仙我冒出来的身影,先是怔了一怔,紧接着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连声招呼都不打,立即连滚带爬化作流光飞远了,而那位诉说龙女与星神旷世奇恋的仙友,对着本仙我抖了抖面皮,捂着自己的脸大叫:“我什么都没说……”随后也连忙遁去了身形,从凉亭里消失了踪影。
留下本仙我握着手里的姻缘契,望着空无一人的凉亭,只觉得有两道寒风从身后刮过,有些凄凉,有些寂寞。
很快回到琉璃阁,柳相正在院中陪着几个小屁孩做功课,地上铺着几张已经写上墨字的宣纸,诺大的一张纸上写着零星几个斗大的字,只比野猫抓出来的好看那么一点点,旁边空白的地方还粘着墨汁,染着手印,元喜伸出小脑袋往白恒的那张纸上瞧了瞧,立即伸出小手指了指:“哎呀,这里的一横比这里的一横要长一些,你写错了啦……”
柳相一眼见到我,迈步走过来:“上仙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说道:“近日我须得下界一趟,他们几个,就拜托你照顾了。”
柳相点了点头,又问:“上仙看起来心情很好,可是这次的任务很容易完成么?”
我得意一笑,拿出那张姻缘契向他炫耀:“这样的姻缘若是还牵不成,我就是那养在潭子里的乌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