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母子显然不会罢休,从何家离开还没有几天,再一次堵在了长衫兄的家门口,不过母子两个这回倒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并没有闯进家里强行抢人,而是赖在人家门口哭天喊地,装穷扮可怜欺骗来往的父老乡亲。
只见张李氏整个人扑到在地上,那个生无可恋的模样,不知道内情的人见了,还当是她刚刚死了亲娘,老太太声嘶力竭控诉秋瑾姑娘没有良心,说什么秋瑾姑娘早年死了爹娘,全靠他们张家为后盾作支撑,两家人明明已经定下了亲事,但这姑娘嫌贫爱富,见到他们家的艰难境况,偷偷攀上了这位何家的儿郎,把他们母子两个无情抛下,实在是恩将仇报的黄鼠狼。
张家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里面的几位主角孰是孰非,大家差不多都心知肚明,看热闹的人群围成了里外三层,哪个不知道是张家母子为攀高枝,把自家未过门的儿媳赶出家门,然而苍天有眼,那位长安来得官宦姑娘居然是个骗子盗贼,不仅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还把家里仅剩下的值钱东西搬空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怎能不说是解恨又解气?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围观的人群里面,总能出现那么几个脑子有坑的人,见到张李氏一大把年纪,趴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又哭又喊的模样,顿时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触动了,良知受到谴责了,认为眼前这两个无依无靠走投无路的人何其可怜,然而那个能够让他们不那么可怜的人,却始终都不肯站出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真是没有一点儿做人的良心。
于是他们的心中,顿时燃烧起熊熊的烈火,很快那个烈火就冲昏了他们的头脑,蒙蔽了他们的理智,让他们看不清事实,分不出对错,仰着天真无辜善良单纯的小脸,以悲情为依据,以眼泪为准绳,坚信人间真善美,歌颂世间小白莲,化勇气为无穷的力量,奋斗在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道路上。
本仙我顶着司马少爷的俊脸,暂且站在人群里头看热闹,只听见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言道:“你看他们多可怜啊,那个人也真是的,不过是受了些委屈,人家都已经回来找她了,到底还想怎样啊……”
她旁边也站着一个姑娘,胳膊里挎着一个篮子,对于张家母子的情况深表同情,愤懑不平的样子简直是感同身受,立即附和道:“就是就是,你们看那个老太太哭得多伤心,都已经一大把年纪了,犯下什么天大的错儿,不能被晚辈们原谅的,那个人却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不问,心也真够狠的。”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又有一个姑娘冷笑了一声,不容置疑的语气像是知道许多内情:“你们知道什么,依我看,是不是人家想要攀上高枝儿,把她赶出家门还不一定,说不准儿,是她首先勾搭上了别人,故意制造出来这样多的流言,目的是为了让大家觉得她很可怜,如此就没人再去揪出来她的过错。”
先前的两位姑娘大吃了一惊,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两张桃花面吓得苍白乱颤,她们抖了抖脸皮,就差捧起了小心肝儿,显然从前都没有想到,这个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罪恶奸诈的人,她们觉得自己纯洁无暇的内心,受到了整个世间的欺骗,故而越发觉得那两个人是实实在在的可怜。
一个姑娘紧紧握着小手绢,觉得自己如今生活的地方,好像已经不再安全:“啊,居然会是这样……”
另外一位姑娘不可置信,震惊的表情在脸上显露无疑,喃喃道:“如此说来,那位名叫什么秋瑾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能做出来这样缺德败行的事情……”
最后那位姑娘目光如炬,断案如神,堪比明镜高悬的包公,她只沉默了一下,又点了点头:“对,没错儿,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在这个世上,其实有两种瞎子,一种是眼瞎,一种是心瞎,眼瞎的人尚可有救,有的人勤勤勉勉,不依靠任何人的帮助,亦可好好的度过一生,甚至可以对他人颇有助益,受到大家的推崇和尊敬,而那些心瞎的人,身体大多健全无事,然而他们才是真正的无药可治,活着的时候祸害世人,即便是死了,轮回道上也要多占一个位置,耽误大家不少的功夫。
本仙我从前对于这样的一类人,向来是深恶痛绝的,然而这种人见得多了,渐渐的,也就冷静下来了,于是笑眯眯的望着第一个姑娘,问道:“姑娘的家可是住在渔阳巷?”
那位姑娘点头说是,本仙我又说道:“前两日路过渔阳巷,在下听闻那里有一户人家,家里长辈年迈生病的时候,把老人迁进一个破旧土屋里面住着,夏天漏雨冬天漏风,上餐不给下餐不济,老人瘦得皮包骨头,某天晚上起夜时,不幸滑倒在雪地里,一夜风雪,活活给冻死了……”
我露出微微的一笑,望着她的模样,指着不远处的张李氏说道:“不知在姑娘看来,那位老人与她比起来,到底哪一个比较可怜?”
那位姑娘粉面含羞,里面还带着煞白,像是天宫里仙女姐姐们新摘下来的蟠桃,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把本仙我当成调戏良家妇怒的宵小之徒,跺了跺脚,一步三颠的走开了。
剩下的那个拎篮子的姑娘,望着那位姑娘落荒而走的模样,偷偷窃喜低笑了几声,扒拉着刚才的‘包公姐’言道:“哎,你不知道,她的祖父就是在雪地里冻死的,真不是个东西……”
本仙我闻言,又看向了那个是‘东西’的篮子姑娘,慢悠悠说道:“姑娘可是姓陈?”
篮子姑娘一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本仙我勾出了胜利的微笑,说道:“方才路过姑娘家的时候,见到姑娘的公婆正蹲在井边清洗衣物碗碟,姑娘的婆婆似乎腿脚不便,一不小心打翻了木桶,井水尽湿了衣衫,不知两位老人家犯下何种滔天罪过,让姑娘至今都不肯原谅他们?”
“你你……”那位姑娘的眼睛都直了,望着本仙我的俊美面皮,脸色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最后学着第一位姑娘的模样,跺了跺脚,外加大骂一声‘有病’,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最后剩下的那位姑娘,显然对我有些犯怵,我望着她惊慌害怕的样子,本来也不打算怎么吓唬于她,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姑娘可知道,这世间的妄语之人,若是将来下了地狱,是要被拔掉舌头的,姑娘家里想必有一位大嫂,不久前因你被休离家门,如今过得惨惨凄凄,不知姑娘可曾向她说声对不起?”
那姑娘红了脸颊,满脸愤恨的望着我,不由反驳道:“你……你胡说!”最后也跺了跺脚,转身迈步跑开了。
哼,死鸭子嘴硬,本仙不屑与她计较,这时候忽然传过来一个轻笑,柳相来到我的身边,言道:“上仙这样做,不怕泄露你的身份?”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们都是神色如常,一副等待看好戏的模样,想来是柳相先前使用了妖法,他们并不能听到刚才的话,于是我也施了些仙术,回答道:“贱人就是矫情,不收拾实在不行。”
柳相又是轻轻一笑,站在我的身边道:“上仙今日是怎么了,火气这样大,全然不像上仙平常的心性?”
我伸手指了指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张李氏,以及跪倒在边上假情假意安抚劝慰的张易生,说道:“若你碰上了这样的人,心情能好么?”
柳相立即恍然大悟,竹笛在手里转了一圈,说道:“原来是迁怒……”
他侧目望着我,依旧在淡淡笑着:“小妖还以为上仙既为仙人,理当知道超凡脱俗淡泊寡欲的道理,不成想上仙你的凡心还挺重。”
我轻轻一哼,对待他的有意嘲讽不屑一顾,回答道:“我本就是从凡间来的,别说心了,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是凡间的,存有这样的心性,又有什么奇怪的?”
柳相若有所思的点头,说道:“上仙你这样说,不怕天上的神仙们发现你的凡心不净,然后把你打回凡间来受那轮回之苦么?”
我轻哧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柳兄放心好了,天上的神仙忙得很,没有什么人有那个闲心,偷听你我在下界说了什么。”
我又看向了他,说道:“你我今日只怕要演一出好戏,准备好了么?”
柳相立即双眼放光,就连白皙俊美的面容间,都闪烁着太阳般的光芒,颔首回答道:“万事俱备,只待上仙你一声令下。”
我笑了笑,不由调侃道:“看你这个样子,似乎很是期待。”
柳相露出了一个傲娇表情,偏过头注视着张家母子,说道:“上仙不是说了么,贱人就是矫情,不收拾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