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翠姑娘说得果然没错儿,张家那对母子确实有够无耻,因为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张易生那厮在张李氏的带领下,找上了长衫兄的家门。
原因是长衫兄的母亲近日身体不好,再加上时值仲夏,老人家的胃口欠缺,湿热郁结体内,精神恹恹的撑了好几天,终于还是一病不起,长衫兄因此特意向司马府里告了几天假,而秋瑾姑娘听到这个消息,念及到自己先前生病时,也曾受到过何老夫人的悉心照顾,于是在闲暇无事的时候,也经常去何家帮他们母子做些家务。
那时候她正蹲在井水边浣洗衣物,张李氏带着张易生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拉起秋瑾姑娘的手腕就走,秋瑾见到来人是张家母子,自然不肯与他们离开,然而张李氏别看年纪一大把,力气倒不是一般的大,与秋瑾姑娘对峙在院落中,竟然没有丝毫落败的迹象,气势汹汹,面目狰狞,像是青阳县城里新春怡红院强买姑娘的老妈妈。
秋瑾姑娘先前正在清洗衣物,衣袖挽上去一大半,被她来回那么拉扯着,原本雪白的皓腕通红,她皱了皱眉,望着他们的目光仍是有些怨恨:“你们要做什么?”
张李氏冷笑一声,回答道:“你是我们张家未过门的儿媳,不与我们回家,跑到人家家里像什么话?”
秋瑾一怔,更大力气与她拉扯,语气里强压着怒意:“我已经与你们没有关系了,谁要与你们回家?”
张李氏仍是不松手:“你和我们家易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没有关系,不由你说了算!”
张易生站在旁边,凑到她们的跟前,低声下气说道:“秋瑾,你听娘的话,与我们回家吧。”
秋瑾姑娘看向了他,冷笑一声:“当日在张家的时候,我们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我徐秋瑾此生与你张易生恩断义绝,再也不要与你们有任何的关系,你们自己也说了,只把我当成昔日的邻居看待,现在又来说出这样的话,不嫌丢人么?”
张易生面露尴尬,下意识的望了望自己的母亲,张李氏勇猛无比,坚持说道:“你与易生尚有婚约在身,别说我们不认你,把你赶出了家门,便是你死在外头,也只能当我们张家的鬼,快给我回家!”
说着,又强行拉着秋瑾要走,秋瑾姑娘努力挣扎,伸手掰开了她的手指,寻到机会便赶忙朝向内院里跑去,而张李氏与张易生见此,也连忙拔腿往后院里面追,三个人慌不择路,匆匆忙忙,正好遇上了从花圃里走出来的长衫兄,以及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长衫兄的亲娘。
长衫兄见到他们明显愣了一下,秋瑾姑娘见到长衫兄也愣了一下,她站在他们几个的中间,目光定定的望着长衫兄,片刻后又羞耻的偏过了视线,不多会儿,她的眼睛变得红通通的,依稀氤氲着绝望而不舍的泪花,欲语还休,胜却言语无数。
长衫兄反应片刻,回过神来,朝向秋瑾姑娘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前,把她挡在了后面,看向张家母子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来到此地?”
张李氏冷笑说道:“我们来找我们张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儿,不相干的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长衫兄自然知道他们是谁,然而他的神情平静,面对张家母子没有丝毫的退缩,面对张李氏的强词夺理也没有任何的生气,只是淡淡的回答道:“这里是我们何家,没有你们张家的人,还请你们马上离开。”
张李氏见此,露出趾高气昂的神情,特意调高了声音,她呦了一声,目光望着站在长衫兄背后的秋瑾说道:“我说从我们张家离开以后,怎么两个多月都不见踪影,原是找到了靠山,这么快又有别的门路。”
秋瑾姑娘气得浑身发抖,在长衫兄的面前,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是觉得羞耻,咬着牙道:“你……你说什么?”
张李氏目光如炬,里面含着霜剑冰刀:“怎么,这才离家不过两个多月,现在却连大娘都不会叫了。”
她的视线扫过长衫兄,以及站在门口的长衫兄的母亲,又继续说道:“还是说,在外人的面前不敢叫,怕人知道了你与我们张家的关系,得罪了新主儿?”
秋瑾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泪水连连愤恨的望着他们,这时长衫兄的母亲站了出来,何老夫人的身体不适,脸色有些苍白,然而神情镇定自若,不紧不慢说道:“早听闻张家书香门第,礼教甚好,今日一见,果然令人大开眼界。”
张李氏看向了她,反驳道:“我在这里管教我们张家的儿媳,关你们什么事?”
何老夫人点了点头,与她针锋相对:“是不关我们的事情,不过,你们若想管教,就请回家去管教,在这里吵吵闹闹,争争抢抢,成个什么样子?”
张李氏沉默无言,眼神直勾勾的望着长衫兄的母亲,说道:“不需要提醒,我是要回家管教她的……”她的目光凛然一寒,又看向了站在长衫兄身后的秋瑾,厉声说道,“你还不过来!”
秋瑾姑娘的脸色难看,本不想再给长衫兄母子增添麻烦,但是若是今日与他们回去了,那个张家定然是个龙潭虎穴淤泥漩涡,而她可就成了打狗的包子,他日若是再想出来,堪比登天还难。
于是她只是站在那里,慢慢别过了头,避开了张李氏的注视,张李氏见此,向身边的心肝宝贝儿子张易生发话道:“易生,去把你的媳妇带过来!”
张易生刚想上前,又听何老夫人发话道:“这里是我们何家的地方,你们在这里又是骂人,又是抢人的,岂不是要打我们何家的脸面?”
张李氏这才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对,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陷入了对方的陷阱,于是指着秋瑾说道:“她是我们张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如今正在你们何家,我们来到这里找人,理所当然。”
何老夫人侧过了身子,神情冷冽威严:“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们张家未过门的儿媳,不过徐姑娘如今是我们的客人,她若是不想与你们离开,你们想要带走她,须得问过我们何家才行。”
何老夫人的态度强硬,长衫兄倒是一如既往的不温不火,不过以他那种蔫了吧唧的性子,本仙我也没打算让他能上火一回,只见他负手看向了张易生,脸色依旧平淡冷静,然而眉目间却也浮现出来些许的冷意,想来也被张家母子的言行气得不轻。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甚至听起来还有些平淡,只是说出来的话儿,倒是严厉有力的很:“张兄,你我同为秀才出身,理应知道朝廷法度,未经主人允许,私闯民宅者,该当何罪。”
张易生面露难色,往自己的母亲身边挪了挪,试探的说道:“娘,要不我们先走吧……”
张李氏的脸色铁青,一个眼刀射过来:“闭嘴!”
张易生立即很识相的闭嘴不言了,默默挪到自己母亲的身后,为张李氏马首是瞻,而且冲锋陷阵,一往无前。
张李氏腰杆挺得笔直,冷着脸色说道:“秋瑾是我们张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听说这两个月里,一直与你们何家来往甚密,这个事情,似乎有些不合适吧?”
何老夫人冷笑了一声,嘲讽着回答道:“我们已经说过了,不知道徐姑娘是不是你们张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而且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也不想知道,她这几个月确实与我们交往密切,前些时日据说某些个恩将仇报的畜生,为了攀上什么宦官小姐的高枝儿,反而把恩人赶出了家门,我们见她流落在外可怜,于是收留了她一些时日,姑娘心善,懂得知恩图报,见我这老太婆如今生了病,便来家里探望照顾,想来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张易生闻言皱了皱眉,手指哆嗦指着她:“你你……你说清楚,到底谁是畜生?”
何老夫人轻笑道:“我骂得是那些个恩将仇报的畜生,若是心里没鬼的话,某些人何必对号入座,自取其辱。”她居高临下打量了张易生几眼,又说道,“我们家文轩啊,虽然家教说不上什么好,但向来知道长辈们谈论事情,没有晚辈插话的道理,如今看来,我对于你们张家的家教,实在是不敢恭维。”
张易生是何人,张李氏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平常的时候,连她这个亲娘都未见得说过重话,更何况还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于是张李氏立即护短道:“我们张家家教如何,不劳你们何家人费心,秋瑾是我们家未过门的儿媳妇,理应与我们回家。”
何老夫人哦了一声,慢悠悠说道:“我先前与徐姑娘有恩,现在徐姑娘为报恩前来探望于我,这个事儿,便是搁在父老乡亲的面前,只怕也是一桩值得称赞的好事,莫非依你们的意思,是要徐姑娘与那些个恩将仇报的人一样,放着救命的恩人不管不顾?”
张李氏闻言又说道:“便是探望也该有个期限罢。”
何老夫人故作思忖了片刻,回答道:“这样啊,你们先回家去等着,什么时候徐姑娘愿意回家了,我们绝不拦着。”
说完,不给张家母子反应的机会,便把秋瑾招到了自己的身边,看向长衫兄道:“文轩,送客。”
于是张家母子的气势汹汹,就被这么不痛不痒的挡回来了,本仙我站在一盆秋海棠旁边,望着他们愤愤离去的背影,又看向了何老夫人英勇伟岸的身形,心中的崇敬之情,不禁油然而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