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不曾回到天宫,本仙我的府邸冷冷清清,元喜和元生两个小童不在,应该是去了伯陵上仙的府中。
想到在司马府里没有找到伯陵,那狐狸精应该是回了天界,于是本仙我连府门都没来得及进去,就去琅月阁寻找伯陵的踪影,不想在途中遇到了元清。
元清是伯陵上仙的仙童,虽然模样和元喜元生都差不多,但是心性却比他们两个稳重许多,他的手里端着盏盘,盏盘里是一簇红线,见到我施礼道:“唐夜上仙留步,您可是要去寻找我们上仙?”
我点了点头,又听他说道:“上仙他如今并不在府中,元喜和元生倒是在,上仙要不要去探望他们?”
这倒奇了,那死狐狸不在天宫,难不成去了人间牵红线?
不过想到那两个小白眼狼,本仙我的心里仍是气得直痒痒,如今那两个小屁孩住在别人家里,身为他们两个的上仙,按说我是应该前去探望一下,顺便敲打敲打他们,免得两个小祸害得意忘形起来,再给伯陵上仙增添什么麻烦。
然而本仙我如今正被雪花醋泡出来一肚子的苦情水,想来纵使见到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兴致说话,于是勉强一笑道:“罢了,我刚刚从人间回来,现在正是疲乏的很,过几日再去探望他们罢!”
我停顿了一下,又问道:“他们两个,现在可还好么?”
元清点点头,回答道:“上仙放心,元喜和元生都很好。”
本仙我颔首,向他致谢道:“他们两个有些不懂事,多亏你费心了,过些时日我再登门拜访,感谢伯陵上仙与你们的照拂之情。”
元清回礼道:“上仙客气了,伯陵上仙常年不在府中,有元喜和元生作伴儿,小仙心中不胜欢喜。”
不愧是伯陵上仙的仙童,多么善解人意会说话的孩子!
本仙我默默在心中赞叹,又微笑道:“你还有事情要做,我便不耽误了,你且去罢。”
元清又向我低头施了一礼,端着手中的盏盘走开,留下本仙我自个儿独身站着,望着天界浩荡飘渺的云雾,心里怅然若失,有那么一丝丝的寂寞。
天色渐晚,明月已然上升到穹空,月宫里面寂静一片,凉风阵阵,其中夹杂着花香,冷冽阴寒里,又有那么一些沁人心脾。迈步走上天阶,脚下是平滑如镜的汉白玉,纤尘不染,料峭春寒,放眼望去,一层层玉阶堆砌而上,隐藏在朦胧云雾里面,似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天阶两边的桃花四季常开,花色艳粉粉的,热热闹闹簇拥在枝头,花林里面有云霭浮动,似是一条条白色的丝带轻舞,落英翩然,寂静如雪,引人沿着玉阶一步步的向前走。
月宫虽然名为月宫,但不是真的建在月亮上面,这个名字的来历,其实颇有些讲究,我们的上仙常羲掌管姻缘冥事,因此本身的仙性偏阴,是以当年建造神殿的时候,选在了与月亮最近的仙址。本来月神的宫殿名叫太阴宫,但是千万年前,太阴星君他老人家降世,因此为了避开他的名讳,仙友们便称我们这个地方叫作月宫。
洗月台就建在天阶上面,距离月神的太阴宫只有九重天,那是一座极其宽阔的高台,可以容纳下上千人的酒宴,洗月台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水池,里面池水清澈见底,水面平滑,不见一丝细微波纹,据说当年高台落成之时,常羲女神约请天帝与星神游览,天帝见水中月影,故而给这座高台取了‘洗月’二字。
由于没有施用仙术,因此本仙我在天阶上颇费了一些功夫,待登上洗月台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天阙,月色银白,清冷皎洁,悬浮在万千的云霭之上,像是高贵冰冷的银盘,令人不由心生敬畏之意。
洗月台上有四根盘龙玉柱,分别列在高台的每个角落,玉柱直上云霄,周围有仙雾缭绕,更是显得高台雄壮巍峨,从前来此参加鹊桥会时,都没有觉出这个地方有多大,如今本仙我孤身站在里面,小小的身姿如同地上的蚂蚁一般,我在玉阶上坐了一会儿,望着那一轮明月,默默叹了口气。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半夜三更,不回自己的府中,在这方叹来叹去愁苦些什么?”
我循着声音望去,立即站起身来:“伯陵,你回来了?”
伯陵在一个玉阶上停住了脚步,锦红的衣袍上染着半阙的银霜,清艳如夜晚里悄然盛开的红梅冰雪样,他的面容间泛着淡淡的白光,唇边带着些许笑意:“嗳,我刚回来,听元清说你方才找过我,到你府里没有见到人,便料想你在此处。”
他走了过来,又问道:“适才听你唏嘘叹气,可是心中有何不平之事么?”
本仙我赶忙赔笑道:“我能有什么不平之事,不过几日未见伯陵上仙,心中想念的紧,偏偏回到月宫来,又没有找到人,这不在此睹月思人的么!”
伯陵轻轻笑了一下,他顿步在我的面前,半开玩笑道:“如今我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不知唐夜上仙眼中,是那天上的明月漂亮,还是仙友我更胜一筹?”
本仙我附和说道:“明月虽然清艳,但怎可比得伯陵上仙的绝世仙资,在仙友我的眼中,伯陵上仙一直无可替代,天上地下当数第一。”
伯陵有些戏谑的望着我:“站在月宫里头,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怕月神她引天雷劈你?”
我嘿嘿一笑:“月神她如今又不在,而且即便真的有天雷落下来了,不是还有伯陵上仙挡着么!”
伯陵瞥了我一眼,又轻轻的一哼,随即看到搁在后面玉阶上的瓷瓶,不由好奇道:“这是何物?”
他走了过去,俯下身子凑到了前面,上下仔细打量片刻,又伸出手指戳了戳,若有所思道:“似乎不是仙界之物,你从凡间带回来的么?”
他侧首望着我,我只是哦了一声:“在司马府里,张伯送给我的雪花醋,一时喝不完,便拿回来了。”
仙家向来讲究清净超凡,认为不洁乃是贪欲之根本,是以吃穿用度都要严守一个‘净’字,生怕沾染上凡尘脏物,坏了自己的仙根,污了自己的仙灵,如这样普普通通的物件,在这个纯净无暇,高贵清冷的天阶里面,倒还真的算是一件稀罕物。
伯陵的唇角勾了勾,故作感慨道:“哎……我还以为唐夜上仙在下界,整日过得水深火热,如此看来,还是挺滋润的么!”
我点了点头,面色不改道:“嗯,滋润,非常滋润。”
伯陵见打击不到我,果然失了兴致,他顺势坐在玉阶上,伸出手拿起那个瓷瓶,打开上面的塞子,又凑到跟前闻了闻,眉头明显的一皱,低低道:“好酸。”
我看在眼里,扬唇笑了笑:“这东西闻起来是酸的,尝起来却是甜的,不信你试试?”
伯陵看了我一眼,细长的丹凤眸中,流光潋滟:“你休想诓算于我,我说你怎得半夜不睡觉,跑到这种地方当门神,原是被这醋水勾出了心里的酸水,躲在这里孤影自怜来着,这凡人心里藏着重重往事,掩着万千的苦涩伤情,喝下去这种东西,我还嫌自己的心情太好?”
本仙我故作唏嘘,一脸无害:“伯陵上仙你这样说,可真是冤枉仙友我了,我来此分明是在赏月,邀你喝水也是抱着好东西共享的心情,你怎可如此冤枉我?”
伯陵打了一个哈欠,无奈说道:“好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时候不早了,唐夜上仙的月亮可看完了,不如回去休息如何?”
他手里拎着那个瓷瓶,站起身来向我走了几步:“这个时辰,元清他们想必已经睡了,不知唐夜上仙可愿收留本仙友一晚,也算是报答仙友我这些年来的莫大恩情?”
本仙我扯了扯面皮,微笑道:“伯陵上仙肯移趾寒舍,仙友我自是不胜欢喜。”
琉璃阁是我现在住的地方,虽说本仙我的功绩不怎么样,但是仙邸倒还能够得上华贵二字,一个宽阔明朗的卧房,里面有珠帘翠幕,宝珠香木,绕过万里山河的轻纱屏障,可见一个青石大床摆在中央,夜明珠闪烁着碧青色的光芒,悬挂在软红的锦帐上,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伯陵上仙伸着懒腰,眼见着就要倒在床榻上,我先一步挡住了他,俯身在他的衣襟上,仔细嗅了嗅,适才闻到他身上有股血腥气,很轻很淡,还以为是我自己失误,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受伤了?”
“唔……”伯陵怔了一下,又缓颜笑了:“碰到两个不识相的畜生,随手斩杀掉了,我并没有事……”
我又仔细闻了闻,确实不是伯陵的味道,便也放下心来,又听伯陵道:“回来之前,我还特意清洗过了,还是被你闻到了么?”
我们月老掌管天下姻缘,见到的差不多都是凡人,在人世间很难遇到什么危险,像这样与人动手更是不会,想来伯陵这几天不见踪影,很有可能是处理自己的私事了,不过以伯陵这狐狸精的修为,当年那个赤炎兽都被他当成个毛团耍玩,能让他如此大动干戈,激战到此的,看来对方的来历也是不简单。
我没好气看了他一眼,出言揶揄道:“伯陵上仙大展神通,怎得都不通知友人,我若是早知如此,一定揣着两袋瓜子,坐在云头上为你助威。”
伯陵眉开眼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下次还有这样的事,一定不会少了你的。”
他言毕解开了自己的束冠,连同发带一起搁在木桌上,乌墨的长发倾散而下,更是衬得面容白皙如玉,碧青色的夜明珠下,可以看到伯陵他的神色有些倦怠,应该是先前与人斗法时,动用了很大的仙术所致。
他倾身躺在青石床板上,下面是两层温软云被,伯陵入睡不喜光亮,于是我伸手收回了夜明珠,与他抖抖被子平躺下来,望着床帐上的一抹暗光,听着身边伯陵平稳均匀的呼吸,原本郁结在心口的酸涩,也一点点慢慢化了开来。
我闭上眼睛,却依旧睡不着,身边的被子下面有动静,本仙我的神思一滞,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片刻后,一个软乎乎的毛团爬了过来,他探寻摸索着挪到我的身边,又从云被底下艰难钻出来,两个前爪扒着我的衣襟,慢吞吞爬到我的肩膀上,小脑袋顶着被子,不知道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小狐狸的身体又小又软,毛绒绒的肚子下面很是温暖,贴着我的肩膀,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细微呼吸,敛声屏息趴在我的身上,一条尾巴不经意扫过我的胳膊,又立即停了下来,静默无声片刻,冰凉的鼻尖碰了碰我的脸,小脑袋靠在我的颈间来回轻轻的蹭。
我忍不住笑出来,觉得有些痒:“你在做什么?”
小狐狸的脑袋搁在我的颈间,低低道:“你有心事,对么?”
我轻笑一声,反问道:“如果我回答说是,伯陵上仙打算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