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姑娘问:“你刚才说是张大娘让你来的,大娘她现在身体可还好么?”
张易生的长眉拧成了毛毛虫,吞吞吐吐道:“前两日晚上,娘她吃了一块发了霉的窝窝头,现在正在闹肚子……”顿了一下,又话锋一转道,“你别担心,我刚煮了热茶,让娘捂着呢,兴许过两日就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担心那都是假的,秋瑾不由皱着眉:“大娘她病成这样,怎么都不带她去找大夫?还有我当初走的时候,家里的面缸不是满满的,大娘怎么会吃发霉的窝头?”
张易生低着头,露出了一个既羞又愧而且还很难堪的笑,羞得是自己囊中羞涩,连给老母亲看病的银钱都没有,愧得是自己山穷水尽,无可奈何之下明显是来求助秋瑾,至于那个难堪……
如果没有秋瑾在家,他一个手握书本的书生自然不会下厨,而那位长安来得官家大小姐,手指恐怕都不曾沾到阳春水,自然不能指望上人家。
秋瑾叹了口气,从腰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塞到他的手里:“我身上的银钱不多,你过个三两日再来,我从账房那里支出一些银子给你,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给大娘找个大夫吧,还有……”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家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恐怕养不起梁姑娘这尊大佛,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在城里问一问,有没有路过的车队,然后送梁姑娘回家吧。”
张易生哎了一声,支支吾吾道:“梁姑娘过几日就走了,不会在家里留太长时间的。”
秋瑾看了他一眼,有些闷闷不乐:“好吧,你先回去吧,过几天再来取银子,我得回去干活了。”
本仙我坐在墙头上,望着张易生的身影越走越远,又见秋瑾从后门里回来,连忙从墙头上跳下来,从后面追上她:“秋瑾……”
秋瑾停住了脚步,只是身形顿在那里,想来对她家少爷我的声音很是熟悉,所以正在考虑待会儿该如何脱身,她僵硬的身体慢慢转过来,露出了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少爷……”
少爷我挥了挥手里的破折扇,对秋瑾的戒备和敌意毫不在意,看了看门外的方向,又朝她走了过去:“刚才站在门口与你说话的那位,可就是你的情郎?”
“不是……”秋瑾脱口否认,想来是怕本仙我找上她家情郎的麻烦,然后又道:“他只是住在奴婢临近的书生而已,因家中出了一些事情,所以特意过来通知奴婢的。”
本仙权当刚才听到的话是耳旁风,明面儿上不动声色,对秋瑾的解释深信不疑:“哦,既然家里出了事情,你去同管事的张伯说一说,明日回家看看,反正花园里的人手足够,不差你一个的。”
秋瑾的脸色发白,结巴道:“不、不……现在已经没事了,奴婢可以留在府里干活。”
原来是怕我把她赶出府去,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来本仙的这个恶霸形象,可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于是我又道:“你不要害怕,少爷我并非是要赶你走,而是看刚才那人行色匆匆的,怕你家里真的出了了不得的事情,故而想要帮你一把,既然你家里没事,那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本仙合上了手里的折扇,拿在手里敲了敲,作势迈步要走,又听秋瑾在后面欲言又止道:“少爷……”
她家少爷我转过了身体,一张俊脸纯良无害,丝毫不见前两日在凉亭里强逼佳人的败絮嘴脸,只见秋瑾默默低着头,一双手还不动声色捏了捏自己的衣襟,低声说道:“少爷,奴婢家里确实出了一些事情,急需银子周转,不知少爷可否知会账房一声,让他们给我多支出一些银子……”
她说到这里,又赶忙补充道:“少爷放心,奴婢会尽快还钱的,等以后的月钱发了,奴婢会找到账房按月把银子全都还上的……”
少爷我点了点头:“这个好办,我待会儿与账房说一声就是了。”
秋瑾低着头,细不可闻道:“谢谢少爷。”
我摆了摆手,又道:“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又没有多少银子,你以后的月钱发了,自己留着就是,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再还给账房你还怎么过活?”
“不……”秋瑾的声音很低,然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奴婢从不欠人银子,更不会平白无故欠人情意,下人的月钱虽少,但是花的却是奴婢自己的银子,所以奴婢心安理得,若是因此欠着少爷的银子,恐怕奴婢心里会一直结着疙瘩,夜里睡觉都睡不着。”
我笑了笑,颇为赞许道:“少爷我并非是在可怜你,而是在向你赎罪……咳,我前几日做了一件对不住你的事情,一直想着该怎么才能补偿你,你欠人情意心里会结出一个疙瘩,难道要让少爷我欠着你的情意,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
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本仙我是何其敬佩秋瑾这种宁死不屈的精神,然而我自打当了月老开始,年年都被那个青鸟姐姐罚俸禄,若是我有秋瑾身上一半的骨气,估计我府里的两个仙童现在已经饿死一对了罢!
秋瑾避开了我的视线,默默倾吐道:“少爷知道错了就好,我娘说过,人可以犯错,但是不能一直犯同样的错,如果少爷可以因此改过,那就没有什么对不住奴婢的,先前的事……少爷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唉,多么勤劳勇敢善良体贴的孩子!偏偏被张家那对拖油瓶拴住了脚步,本仙我只好叹了口气:“好罢,不过以后有什么困难,尽可与本少爷说,本少爷既然诚心改过,还是要从乐于助人开始的。”
秋瑾答应了一声,福身迈步离开了,本仙我百无聊赖,于是去找账房告诉他们支给秋瑾银子的事情了,从账房里头出来,问了一声司马老夫人现在何处,府里的婢女回答老夫人命人准备了蜡烛线香,以及大把的香油钱,出门到城外的寺庙里诵经还愿去了。
听得本仙我很是不情愿,她家儿子能够变好,实实在在是本仙我的功劳,关那些老气横秋的老和尚什么事?
本仙我自从被罚了俸禄以后,日子过得愈加拮据,若是没有了伯陵上仙的时常接济,我这个老油桶,早就拖着府里的两个小油瓶去喝西北风了,与其便宜那些个老和尚,还不如把香油钱全都捐到本仙我的口袋里,唉,简直浪费银子!
越想越觉得可惜,却也无济于事,于是本仙百无聊赖,在府里走走逛逛,满园子的找狐狸。
伯陵消失在长衫兄把他当作一般的狐狸追打,他把本仙我当成一个枕头睡觉的那天,那时候我把他抱到了司马少爷的房间里,见里面的床榻上铺着几层软云锦被,坐上去十分舒服,于是我把伯陵放在上面,自己顺势躺在了他的一边。
困意朦胧时,发现身边的软榻似乎矮了半分,耳畔还传来衣服布料的簌簌声,忽然睁开眼睛看去,发现伯陵已经化成了人形,支着身体坐起来,正在慢慢倾身接近。
他的身上穿着锦红的衣袍,头上还顶着两只红彤彤的狐狸耳朵,一只毛绒绒的尾巴在后面摇啊摇,一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小眼神晶亮无比的望着我,纯良无辜的表情里把握着精准的可爱与美色。
说实话,与伯陵相识这么多年,我对他这个模样最是没有抵抗力,总是忍不住想上前摸一摸他的耳朵,本仙我即将犯罪的手还没有摸到地方,天灵盖忽然激灵了一下,赶忙又缩了回来。
伯陵侧身躺在我的身边,单手撑着头,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他的墨发倾落,散开在锦被上像是上好的绸缎,里面掩藏着两枚赤红的发带,细长的眼睛里蕴含着万种风情,然而唇角处却忍着戏谑的笑意,他微微挑眉,故意逗弄般:“怎么了?”
本仙干巴巴的一笑,讪讪道:“我还附身在司马晟的身上,此等凡夫俗子,岂不是脏了伯陵上仙你的仙身?”
伯陵轻轻一哼,唇角荡开了些许笑意:“是么?”
他身上有赤红的灵力闪过,又化回了从前的模样,顺势躺倒在我的身边来,望着床上的锦帐道:“不过唐夜上仙你的定力可真是越来越差了,仅是这样的程度,都能将你迷惑么?”
我无可奈何道:“非也,不是仙友我的定力越来越差,而是伯陵上仙你的容貌越来越美,在伯陵上仙面前失了仙仪的,又不是只我一人,没什么好不自在的。”
伯陵听得很是受用,他倾身附在我的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那我这个样子,你可还喜欢?”
本仙我的手心冒汗,不住的擦了擦被子,叹息道:“明知道你伯陵上仙天上地下,美貌无人能及,还多此一问,不嫌虚伪么?”
伯陵上仙一副秀美清雅的俊脸,笑得花枝乱颤,他甚是无辜道:“我只是害怕整天待在身边,总有一天,再好看的脸也会厌倦。”
我躺在床榻上,眸光里全是他的影子,其实他早该知道,对于他,我又怎能做到厌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