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昆仑墟的夜晚来的稍晚一些。天色刚偏暗之时，映虚上神的论道会便结束了。他换下了一身庄重的法衣，徒步走回自己居住的小院子。

院中倾颜早已将一桌饭菜布在了树下的石桌上，见他进来连忙招招手，唤他过来吃饭。

这场景放在寻常人眼中，再平常不过，可他俩竟然一个是受三界敬仰的上古尊神，一个是魔君倾颜。

倾颜从前老嘲笑他，说他长了个严肃正经的样子，可那份正经只用在论道会上，搞得大家都只道他为人正经严肃，是个品性顶好的人物，还说她堂堂倾颜魔君占了大大的便宜。

可只有她一人知道，映虚这人才没有大家看起来那般完美，他这个人最喜欢折腾人，真论起来，也比那个乐今上神强不了几分。

映虚握着一双筷子，翻了翻盘中颜色略有晦暗，但勉强不算焦黑的饭菜，痛心疾首地抬头看了倾颜一眼。

“小颜，往日里你喜欢亲自动手做菜就算了，但如今你已嫁到昆仑墟，自有厨房打杂的弟子做菜，着实不必你亲自痛下杀手。”

“你以为我想的么？今日厨房那三个负责做饭的女弟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有得吃就已十分不错，你且忍一忍吧。”

这一顿饭吃到天色全黑。待西天的霞光尽数散去，倾颜才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盘子。

映虚立在老树下，瞧着西边逐渐散去的红光出神。院中忽然掠过一阵清风，待他回首之时，只见倾颜走后空空的石凳上，坐上了另外一个人。

“你赶得可真巧，刚好没吃上倾颜亲手做的饭菜。”

“这么说来，还真是巧的很了。”乐今坐在石凳上，将冷了的茶盏往一旁推了推，从袖中抽出一只陈旧的画轴放在石桌上。

那画轴的样式很老，没有精美的刻花，亦没有好看的纹理。现如今的天界，可没人用这么朴素的画轴作画了。

但是这画轴的式样，他却认得。

“乐今，看来你这趟出去收获不小啊。这件东西都能被你给寻到了。”映虚上神坐回到桌前，伸手想要去拿那画轴，但手指动了动却又再没了动作。

“机缘巧合而已。”

乐今将画轴展开，挂在那棵老树低垂的树干上。

画中一身湖蓝衣裳的龙尾少女随着微风晃了晃，似是要活了一般。

“我倒是见到她了。这几十万年来，她的伤势已快痊愈。怕是再过个百十年，就能出关了。”乐今晃了晃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凑在唇边喝着。

“嗯，这就好。”映虚点点头不再言语。

她若是出了关，怕是这天地便要易主了。不过这也并没什么大碍，蛟龙族统领天界这么多年，也是该让他们提心吊胆一回了。

“说来也怪。当年大家都瞧不起她，神农氏族嫌她不是龙，鲛人族嫌她不是鱼，鲲鹏一族更是因为她的出世断了血脉。如今神农氏族衰落了，鲛人族迁出四海，鲲鹏更是无后。她什么都没做，却成了神农炎帝存留在世间唯一的血亲，也成了世上唯一一只鲲鹏。既是名正言顺的神农氏少帝，又是名正言顺的四海之主。此去经年沧海桑田，那些欺辱她的人熬不过洪荒，一个接一个的陨落，谁能想到她会有这一日呢。”

乐今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些上古神族自认高人一等，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化为灰烬消失无物么，想来也真是愚蠢的可怜。

“我几万年前倒也见过她一次……”映虚上神喃喃自语。

那时他在梦中见到她，梦里的她像几十万年前一般，捧着一枚湖蓝色龙鳞，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梦醒之后，他的床前真有一枚湖蓝色龙鳞。

那枚龙鳞在昆仑墟存放了几千年，竟然化出了仙体。拜在映虚门下学艺几年便学成离开了，还在天界落了个不大不小的仙职……

不知陪着这昆仑墟的弟子念叨了一下午，故事讲得无中生有有中生无，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跌宕那个起伏。故事讲着讲着，围观的听众便从两三人，变成了十二三人。直讲得她口干舌燥，一下午喝干了四壶凉茶。

眼见天色将暗，一群弟子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各自去处，还特意给她安排了最干净舒适的客房，供她休息过夜。

入夜，不知用过晚饭便乐颠乐颠地回了自己客房，舒舒服服洗过热水澡后，二大爷似的躺在自己舒适的小床上，晃着腿哼着曲儿，好不自在。

大约是说书说累了，这般躺了没一会儿，这上下眼皮就跟上了浆糊一般，怎么都分不开，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自个儿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她再醒来时，是被吵醒的。

睡梦中她隐约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睛，就见一个白衣身影立在她床前，低着头瞧她。

虽是背光着实瞧不准此人的面容，但这般神出鬼没的作风，舍神尊其谁。

“神尊？”她歪着头，揉揉眼睛。

“嗯，看来你还没睡糊涂。”他笑了一声，弯腰捡起她垂在床侧的一条腿，丢在一旁，给自己腾了个坐的地方。

不知被他摆弄好了，才回过神来。

自己方才睡得豪放，那四仰八叉的丑态大约是现了个遍。

不知这八百年来时常游历在凡间，凡人的规矩也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须知凡间随手揪出一本戏折子来，折子中的女子定是个含羞带怯的窈窕淑女，最好还是个苍白病弱的面貌，尤其是在自个儿的心上人面前，便要格外的羞怯，格外的苍白病弱。就连穿的衣裳上都不能有一个褶，还要偶尔呕个血，惹得见者心疼。

这种戏折子不知瞧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本，虽实在品味不来其中所说的病弱美究竟美在何处，但她深刻的觉得，女子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是顶顶重要的。

“我平日可不是这么睡的，我平日里睡觉老实得很，连翻身都不翻呢！”还未待她自己反应过来，这嘴巴便不听使唤，迫不及待地解释起来。

神尊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是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看了个仔仔细细，打量完毕他呼了一口气，只简洁明了的“哦”了一句。

这又是何意？是信她还是不信？

不知皱了皱眉，又道：“我说真的，我真的睡觉极其老实的。”

“嗯。”他目视前方，跟入定了一般。

不知受了挫也懒得理他。想了想，左右她什么丑样子神尊都见识过了，大约也不差这么一回，就让自己的形象败坏的更猛烈一些吧。

思及此处，不知便叹了口气，一抬脚一转身，便双手双脚抱着棉被，自顾自的缩到小床里侧继续梦她的周公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将睡边缘，迷迷糊糊的，她感觉身后的床榻一沉，似是躺了个人。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手伸过来扯她怀中的被子。

不知皱了皱眉，抱得更紧。心想，她既然都留了个睡觉太丑的恶名，那她还真不介意真的丑这么一回。再转念一想，神尊他老人家平时连饭都不用吃，睡觉怎么还会需要盖被呢，必然是存着心的来惹她的。

是以，她便将被子抱得更紧更紧，绝不给他钻空子。

谁成想这扯被子的手没扯两下便松手投降了。

不知眯着眼偷瞧了瞧，心里还想着神尊那个欺软更欺硬的人，如今怎么变了口味了……

这一想还没想完，她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连同抱着的被子都被翻了个身，落在一个微凉的怀抱中。

不知原本眯着的眼睛已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这张与她仅有一张被子之隔的脸，张着嘴却说不出话，那样子看起来简直蠢上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