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的骄傲如花朵般枯萎,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闷酒,迟迟不愿开口。
孟婆见他不语,也不再多问。他的失落样子,像是一位战败的常胜将军。孟婆只觉得,看着他,很心疼。
“你可知晓,在你们阴曹如今任职的黑无常是谁?”
“我只听说,她在凡间,母家是一个显赫的世家,她亦曾是声名大噪的阴阳师。或是因犯下了些小错,被天帝安在了阴曹。”满脸狐疑,她不知他为何忽然提及郎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往来。
贪杯的他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孟婆的话勾起了他嘴角,最不屑的笑“小错?她犯的错可是让观世音都出面了!佛界都出手干扰了,那能是小错?她不惜用上古秘术,拼死与惜情的尸兵一战。冥界与人界两界大战,死伤无数!若不是我挖出了她的心,这人间可就变成她的阴兵大本营了!”
“你说什么!”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兮夜口中如魔头一般的郎若,真的是那个喜欢与她在忘忧亭打趣的女子?
她眸子中的不信,激起了兮夜藏在心底的好胜欲。眼眸中溢满了不屑,举盏扬天而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是个只会盛汤的孟婆!我亲手挖出了她的心,那颗永远不属于我的心。”趴在酒桌上,他的泪顺着两颊滑入了酒盏之中,酒面漾起微然的涟漪。
孟婆见他趴着不动,只当他是酒醉睡倒在了桌上。解了身上的披风,她为他盖上。走近他身侧,才发觉,闭上眸子,他嘴边依然挂着他的呢喃。
凑近才听到,他一直在唤一个人的名字“心儿,心儿,心儿”
“心儿,那便是你心爱的女子么?”晃神间,老板娘拎着一把碎玉壶,已然扭着她的细柳腰,走到了兮夜的身旁。
殷红的唇,像是抹了血一般红艳。荡漾着妖冶的脸被薄纱轻盖。一双蛊惑人心的眸子,叫人看了难以自拔。金色的裙落遮着翘臀,风姿绰约的她,浑身都散发着来自西域的迷人。
“哟,这位爷醉了,姑娘要不也来一盏。左右,一个人醉也是醉,两个人醉也是醉,不如姑娘你就陪着他一起醉好了。来,我给您斟酒。”如清泉般脆耳的声音,唤回了看得入迷了的孟婆。
涨红了脸,她摇着头推开了老板娘手中就要盛满的酒盏。不敢看老板娘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她低着头小声拒绝“老板娘莫要与孟,与我开玩笑,我不会喝酒的。再说,我若是醉了,就没人来扶我身边的这位小哥,去房中休息了。更深露重,我们明天还有要事要办,我可不想他因醉酒误了事。”
见孟婆推开了自己的盛情,老板娘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趴着的兮夜,笑意瞬地开在嘴角。
顺着方向,她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也不招呼孟婆,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手执酒盏,她凝神看向了兮夜“他,是不是口中一直唤着一个名字?”
“是”
抿起一个笑容,她一饮而尽。再斟酒,她问“他唤的,是不是心儿?”
“是”孟婆的回答,极大地满足了老板娘的虚荣心,笑意越发地张扬。站在她的声旁,孟婆看不清老板娘眼中的怅然。仰头看着柜台上的牌匾,上书‘醉生梦死’四个大字。世间男人皆痴心,为何她遇到的,偏偏就是个负心郎。
似是有意,她眼角的笑意越发深沉“你想知道,心儿是谁么?”
敛下眸子,她猜不透眼前这女子的心思,只得顺着她的话问“是谁?”
拍了拍自己手侧的空位,她偏首,对上她的眸子“想知道,很简单,陪我喝酒,我便告诉你。”
孟婆一听,她这是想着法让自己喝酒,一张脸就阴沉了下来。坐在她身侧,看她翘着兰花指,慢慢给自己斟酒。
撇着头看着兮夜,老板娘的眸中飘过一丝柔情,她像是和孟婆在讲故事一般,慢悠悠道“三百年前,九里客栈来了一个男人,扬言要我头上的絔阎步摇。还放出话来,只要能得到我的步摇,他愿为我做任何事,愿用他拥有的一切作交换。包括,性命!我那时只觉是,遇上了一个疯汉子,也未理会他。不理会众人的取笑和奚落,他在客栈门前,整整站了半个月。
半个月来,他不吃不喝,就站在门外等着。等我愿意提出条件,与他作交换。前几天,我与众位客官,都以为他只是与大家赌气,闹性子。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小二跑来说,他任然未离去。那时,我才开始相信,他说得,都是真的。
约莫是半个月后了,我让小二唤他进来。他一身尘土站到我的柜台前,我的台前是我备下的烈日酒。我与他说,若是他能饮下这九坛烈日酒还活着,我便摘下絔阎步摇赠与他。彼时,我不过是想要他知难而退,或是干脆他就喝死在这里,我客栈门前也就能少他一尊像了。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二话不说,当着所有客官的面,捧起酒坛就灌自己。
九坛烈日酒啊,那可是用纯阳精气酿出的酒,昔日鲅屈上神只饮下一碗,就痛地在地上打滚了。他整整饮了九大坛!
喝完烈日酒,他亦像今日这般,趴在地上。我那时被他着了,只当他死了。小二去探鼻息之际,他喷着酒气,指着我。口中呢喃,小二凑近一听才知道,原来,他还念念不忘地向我要絔阎步摇呢。”
摘了步摇掷在地上,他颤抖着一双手挣扎着拾起了地上的步摇。终于,他不再说话,像是个孩子一般,抱着步摇沉沉地睡去。
我不知道他为何为了一只步摇,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但我知道,他定是为了他心仪的女子。昏迷之中,我听见他一直在喊一个名字----心儿。世人皆说妾心如蒲草,奈何郎君薄情。我从未见过男子,如此痴情。我命小二取来了阴川水,每日浇在他的身上,帮他抵御烈日酒刚劲的酒气。我知道,这样只能帮他续命,救不了他,可我不想他死。我不想,他口中的心儿,因他而伤心。
两日后,客栈来了一个女子,身着黑衣斗篷。她问我要了他的房号,就要上楼找他。我没拦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心儿。从她的语气,我能听出,她很在意那个男人。
那女子搀着他,消失在了虚妄的黄沙中。踏出客栈前,我曾问她,她是心儿么?她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话给我。她说,心儿是他最遥不可及的梦。
一百年后,我偶然听到天界来的堕仙闲谈。原来,那心儿便是战神的妹妹-----弱心神女。那男人,是冥界的大少爷-----兮夜。瑶池相会,兮夜一眼便爱上了弱心神女。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弱心神女以不同界为由,拒绝了兮夜的追求。
兮夜真的信了神女所说,他以为,只要两界一统,他们之间便再无嫌隙。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弱心神女会爱上一个凡间寻常男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为她,沙场之上骁勇善战。最后你猜怎么着,居然是弱心神女一剑杀了他!
那枝絔阎步摇,不过是弱心神女为了摆脱他,随口一说。兮夜真的很爱她,我听那些堕仙说,一剑入心,兮夜还在问她,为何在她心中,他比不上一个凡人。那个披着黑衣斗篷的女人说的是对的,弱心神女是兮夜最遥不可及的梦。她的心,从未给兮夜留下一席之地,哪怕一是一个小小的角落,她都不愿施舍兮夜。
三百多年了,再见他,他怎么还是这幅鬼样子。”故事讲完了,老板娘手执酒盏,一饮而尽。眸中分不清的,到底是惋惜还是无奈。
看着眼前趴着的兮夜,孟婆沉默了。她这才体会,为何他眼中的骄傲瞬间枯萎。他征服地了天下女子,却也得不到她的一眼垂青。彼时,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爱的最苦的。爱上一个不可能之人,付出了所有,只得她一剑穿心。喉中苦涩不堪,执酒盏,她第一次觉着,酒能解忧。
一杯酒入喉,辛辣的酒气在她口中乱窜,孟婆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娇艳的脸写满了无奈,叹了一口气,老板娘看向孟婆“你说,为何拥有的人不珍惜,没有的人却珍惜不到。都说世间薄情郎多,怎么他怎么会这么爱那个女人?”
忍住喉中的不适,抬手又是一杯,她笑中泛泪“是啊,我也想知道,他怎么会那么爱那个女人。世间还是痴心人多,奈何竟未曾有一人倾心于我。若是真有灵巫,我真想和他做一笔交易,我用我的最珍贵,换一人真心以待。你说,我是不是赚了?哈哈哈哈”放肆地笑,笑声中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凄凉。
从她手中夺过酒盏,拈花指一扬,她嗔笑“我看,你这丫头,是醉啦。这才两杯,你就醉了,你还真是像你说的那般,不善饮酒呢!呵呵呵”缱绻笑意,醉眼朦胧,孟婆打了个酒嗝,道了一声“哦,是么,你这么说,那我真的是醉了。”便醉倒在了桌上。
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呢喃“你不喝,我喝。”酒入喉,她笑,这酒,还没她的心来得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