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孟婆离薷

泪眼婆娑的孟婆突然看明白了，凌凡为何一直不愿接受自己。

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

孟婆哽咽，她苦笑，求而不得，这阴司又何止郎若一人。叹了一口气，她悄悄地走出了忘忧亭。昏暗的夜明珠，将她落寞的背影拉的很长。

垂头，踩着脚下漫长的路，这才发觉，她在阴司竟待了有上千年了。是怎么来到阴司的，她自己也不记得了。依稀只记得，老阎王一直牵着的那个男孩，他对自己笑，笑得是那么好看。

梦中总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他唤自己离薷。有记忆以来，她便叫孟婆。人们也是一直这样叫她的。她从来不知道，离薷是谁。孟婆听闻，昔日九重天之上的弱摇九公主，也曾在梦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她很想去见见弱摇，问问她，梦里呼唤自己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淡淡的笑绽在嘴角，不知她是否也喝过孟婆汤。每每给那些即将入轮回魂魄盛汤之际，她都很好奇，这汤到底是何滋味。遥想她那时才年仅八岁，第一次给魂魄盛汤，看着冒着热气的孟婆汤，她忍不住就要给自己来一碗。若不是老阎王一把打落了她手中辞忆碗，如今，她也不用总想着那口汤了。

一阵凉意袭来，抱着自己的胳膊，一个人走在冥渊路上，孟婆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年仅八岁的自己，当时被老阎王吓坏了。他那厉声嘶吼的模样，像极了刚才的凌凡。彼时自己也是这般拉着他的袖子，想要让他不要发那么大的火。可他一把将单薄的自己甩开，全然不顾自己当时还仅仅只有八岁！

指着自己鼻子，他痛骂“你怎么能喝孟婆汤，那可是给孤魂喝的汤！你知不知道，从你答应做孟婆的第一天，就注定了你要做这轮回的使者。身为阴曹的轮回之使，你怎可犯下规矩。若是喝了孟婆汤，你便会永不超生，永远只能在十八层地狱的火牢之中，苦苦煎熬着，你又知不知道！逆子，唉”

最后一句话孟婆没有听清，只记得老阎王张了张口，始终没有说出那几个字。

听到永不超生四个字，胆小的姑娘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抱着自己小小的身子，害怕地掉出了泪。老阎王身边的小男孩，挣脱了老阎王的手，跑到角落里，挡在了孟婆的身前。

稚嫩的声音给年幼的她带来了庇护“爹，她只是不懂，她以后不会了，你别怪她了。你看你这么凶，都把她吓坏了。她要是吓坏了，谁还来盛孟婆汤呢？”见老阎王阴沉的脸缓和了不少，那男孩又跑上前去拉了拉他的袖子，仰着头，稚嫩的脸满是期待“爹爹，爹爹，你就不要怪她了，好不好。只要爹爹不再凶她，孩儿愿去凡间体验一遭凡人的生老病死。”

她记得特别清楚，那男孩说出那句话之后，老阎王的脸上是写满了疼惜和欣慰。

他蹲下轻轻抚摸着那男孩的头发，就似那孩子一去，他就再也见不着了一样。老阎王看着懂事的他，心疼地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或许那男孩未曾听听清，但她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老阎王口中呢喃“吾儿离渊，长大了，爹，能放心去了。”

泪眼婆娑，老阎王抬头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她，朝她招了招手，将她也揽在了怀里。那是孟婆第一次感受到怀抱的温暖，也是最后一次。

自此，她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小男孩。过了几天，老阎王再带着的，就变成了另一个男孩。他们都唤那个孩子-----罗修！

约莫两三个月之后，凡间来了一个孤魂，眉清目秀，约莫二三十岁的样子。彼时，罗修已然成了阴曹之主，虽然年仅十二岁！手握老阎王的令牌，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那阴殿的最高之位上。罗修按照老阎王留下的指示，留下了那个孤魂，命他为判官。

即使有数月不见，她依然能一眼就在排队的魂魄之中认出他，他就是那个去凡间走一遭的小男孩！

从未有那一刻，她捧着辞忆碗的手迟疑了。她不想他再忘记自己，她不想眼看着他就这样在自己眼前，再度进入轮回！

罗修一纸令下，她终于能放下手中沉甸甸的辞忆碗。

阴曹十年，人间过去了一百多年，罗修终长得如凌凡一般大，他们以兄弟相称。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坐在那个位子上面的，从来都不应该是罗修！这个秘密藏在她心底整整一百多年，如今他们兄弟二人竟，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孟婆只觉得无奈。他从来不曾记得自己，记得当年，他护在身后的那个只会哭的小女孩。

知晓罗修对郎若的心意，他甚至连爱意都不曾说与郎若听过，宁愿一个人默默守着她。可凌凡，你可知道，只能默默守着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站在往生川河畔，她甩了甩袖子，清风拂过，河水漾起微微涟漪。她坐在了岸边，眺望彼岸，一望无际看不到边。

忍不住呢喃自语“凌凡，你真的记不起我么，我明明没有给你喝过孟婆汤啊，为何你就是记不起我？我是那个小孟婆啊，那个只会哭的小丫头。若是

知晓你会为了我去轮回，我宁愿被君上责怪，也不愿你为我堕入轮回。如今，你再也记不起昔日你我之事，还爱上了罗修钟爱的女子。唉”

爱而不能语，默默守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爱上另一个人。为了他心中所爱，他亦或喜或悲，这方是人世间最痛苦之事。

若是告诉凌凡昔日之事，想来，他与罗修的兄弟之情，也就此，尽了！阴曹将再无安宁之日，自己亦将成为众矢之的。为了他所珍视的一切，她愿意吞下这颗晦涩的苦果。

一行泪滑落，苦涩的笑容飘起。泪在划过她脸上的胭脂，走出一道浅浅的痕印来。顺着脸颊，坠入了往生川中。她对他之情，犹如这泪，落入往生川内，连个回音都不曾有。层层涟漪泛起，她看着水面映出的容颜，轻笑“瞧你，哭得多了，脸都要花了。本就生的不好看，这下花了，看谁敢要你！”

自嘲的笑容瞬间凝在脸上，水面中的倒影多了一个人-----秦枫！

脸色阴沉，她腾地就站了起来，拔腿就要走。

扶手而立，秦枫笑曰“你就不想让他记起你自己么？这样一直与他做朋友，默默无闻，你甘心？”

脚下一顿，她昂然“我与你不同，你要的，你就必须得到。我，只要他好便好。还有，偷听别人说话，是很恶心的一件事。”说完，她便不再理会秦枫，自行离去。她也不知，秦枫听到多少，但，应该未曾听到她心中那个秘密。若是真听全了她的自语，恐怕就不会站在那里出言诱惑自己了。

眸子里第一次闪过寒光，秦枫这个人太危险，他的嗅觉太敏锐。她怕她再停留，一不小心就会掉入秦枫的陷进之中。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及凌凡，她竟从秦枫的话里听出了杀意！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让秦枫伤害凌凡。

是夜，窗外的风呼呼作响，她睡得很熟。

梦里，她又梦到了那个声音。她站在往生川旁，从那看不见头的彼岸传来一声声的呼唤‘离薷，离薷，离薷’声音中透着凄凉，散着幽怨，听得孟婆心里很慌。她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那个声音“你是谁，我不是离薷，你到底是谁？你出来啊！”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她看到凌凡正搂着郎若，而在他们的身后，是提着剑的秦枫！秦枫目露杀气，一剑就刺向了凌凡。

“不！”惊叫着坐起，她看到卧房中熟悉的一切，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捂着胸口，松了一口气。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她觉着像是真的一样。

抱着被子，自己又梦到了那个凄婉的声音。夜凉如水，她决定去找弱摇九公主问清楚。

自老阎王走后，这个声音就总是来打扰自己。每每孟婆要看到声音的主人之时，梦就醒了。疲惫爬上她的肩头，叹了一口，她合上被子躺回了软塌。

脑中又回想起忘川河畔，秦枫对自己说得话。

‘难道你就不想他记起你，这样与他做朋友，默默无闻，你甘心？’这话像是魔咒一般，盘旋在孟婆的脑中。晃了晃脑袋，她捏紧了被子。敛上眸，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可以任意乱来，不可以听信秦枫的话。

她一定要守着这个秘密，直到老去，死去。是爹爹将她从十荒之虚带回来，是他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自己不能毁了他的期望。从她能穿着干净的衣服，踏入阴曹之地开始，她就告诉自己，老阎王就是她的亲生父亲。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支持他。

临终之时，老阎王叫她到跟前，让她等着凌凡回来，日后好好照顾凌凡。临灰飞烟灭之际，他要她答应自己，保守凌凡身世的秘密，直到死。她含着泪，点了点头，送了他最后一程。

揪紧了被头，她呢喃自语“爹爹，孟儿一定会听话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