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若在清风穴整整住了五天,这五天,她逛遍了整个临城。
再次从昔日她住的客栈走过,她不曾有片刻回首。心中曾是多么想念,这一切开始的始源地。如今她只觉得,这里不过是她匆匆年华的一角罢了。
这一日,她向守门的小妖,要来了几坛子好酒。坐在庭院中,她自顾自地饮起酒来。
不知怎的,郎若总会想起,那时候,与斟欣一同饮酒的时光。普天之下,想找一个能与自己一同饮酒的酒客,竟会如此之难。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她又将酒盏斟满了酒。
自己侍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酒的味道的?酒盏被她一饮而尽,桌上的几坛子酒已经空了,她却砸吧着嘴,任就觉着口中不过瘾。正准备去和那小妖再多要几坛子,闫巳和慕容子钰一同将她堵在了门口。
慕容子钰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子冲天的酒味。摆了摆手,他摸了摸鼻子“哎呦我去,这大白天的,你就在我这喝上了。要真喝出事来,我可怎么和罗修交代。我的天,闫巳,快把她的酒盏给我没收了。从哪儿偷得这些个玩意,你看你,弄得一身的酒气。”
满脸的嫌弃,捏着鼻子,慕容子钰就绕过了郎若进了庭院。
先他一步的闫巳,一个挥袖,石桌上的酒盏与酒坛便消失了。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郎若倚在墙上,就看着他们两个大男人,为自己收拾烂摊子。
摸着肚子,冷不丁她就打了个酒嗝。
慕容子钰刚坐下,就看到她那醉醺醺的样子。眉头蹙地紧在了一起,他最受不了地就是看到好好的一个人,颓废成这鬼德行。慕容子钰一向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为信条,若是有人欺辱他,他便双倍奉还。断然是不会像郎若今日这般,喝成一个醉醺醺的醉鬼的。
满脸都洋溢着嫌弃,他摇了摇头,捏着鼻子走向了郎若。上下都仔细打量了一番,检查了以后,发现她没有受伤,这才唤来了两个丫头,把她抬到内屋内替她沐浴更衣。
一身的酒气,醉得连路都走不了,还谈什么复兴大业。
浸泡在浴桶之中,郎若睁开惺忪的眸子。两个丫鬟正向浴桶里撒着花瓣呢,丝毫未曾注意到雾气中,郎若睁开的眼睛。
“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吧。”
两个丫头是慕容子钰最信任的丫鬟,没有慕容子钰的口令,她们未完成任务是不会出去的。她们对视了一眼,向郎若行了礼“姑娘,只有殿下让我们出去,我们才可以出去,请姑娘莫要为难我们。”说完就继续撒花瓣了。
敛上眸子,由着桶内的水汽拍打在脸颊之上。再睁眸,郎若的声音比往常变得更大了。
“我不需要人伺候,你么可以出去了,顺便帮我告诉慕容子钰。又不是手残废了,谁想她似的,沐浴都要人帮忙。”像是故意说给屋子外的慕容子钰听得,又像是想要接机嘲讽他娇生惯养。
听到屋内郎若的大声嚷嚷,慕容子钰气的就要夺门而去。幸得闫巳及时拉住了他,轻轻用口型提醒着他,莫要误了大事。
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郎若这鬼丫头,故意在气慕容子钰。为的就是考验,慕容子钰的诚意。
一脸的不耐烦,慕容子钰气哼哼地坐在了石桌旁等候。
听到外面不曾有远去的脚步声,郎若猜到,定是闫巳拉住了要走的慕容子钰。他俩能如此合作无间,自己应该也能放心了。
门外传来一声不太高兴的呼唤“碧儿、韵儿你们先出来吧,既然人姑娘要自己来,你们就让她自己来好了。左右,淹死个酒鬼女,也与你们无关。”
知晓这是慕容子钰在故意和自己斗气,郎若也不生气,舀了一瓢水,浇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两个丫鬟见主子在门外呼唤了,郎若有一个人怡然自得,对视了一眼,也便合上门出去了。
浸在这热水之中,仰着头,郎若叹了一口气。原来,终有一日,她也会有事求着别人。
屋外,石桌上早已换上了洗净的茶盏,还有一壶新沏出的茶。闫巳与慕容子钰,就这样喝着茶,等着郎若。两个人聊着聊着,忽然闫巳就挥了挥袖子,支开了慕容子钰身边一直随身带着的那两个丫鬟。
见闫巳神色突然凝重起来,慕容子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是怎么了?”
“闫巳心中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殿下,不知殿下可否为闫巳解答?”
“你,但说无妨。”
“殿下,为何要做这亏本的买卖?”
“这”一时语塞,慕容子钰似是有戒备地捧起了茶盏。
他们是相约而来,他们也都彼此知道彼此来的目的。但,闫巳从未告知,他为何要帮郎若。而慕容子钰,也从未提过,他为何要来这一趟。
仔细地审踱着坐在自己眼前的闫巳,回想他在清风穴二十年,未曾对清风穴任何妖下过毒手。昔日,他刚入清风穴,遭受了不少妖精的冷嘲热讽与白眼,可他却是像个没事人一样,毅然默不作声地照顾着云儿。这二十年,他让清风穴冷嘲热讽的妖精,都对他刮目相看。他让那些白眼,都化作了友善的帮助。
闫巳,信得过。
轻轻抿了一口,在闫巳锐利的目光中,他毫不避忌,说出了心中所想。
“不为别的,就为她曾救过父皇一命,本王也要帮她!”
“什么!”
他眼中的惊讶,在慕容子钰意料之中。
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他抬头正视闫巳的眸子“是的,郎若,曾有恩于我慕容一族。不,应该说,她有恩于很多人,慕容一族只是受她恩惠的人其中一部分罢了。
我想你也应该听说过,昔日的郎氏一族,威名曾响彻整个大秦。他们淹没在众多的人群之中,毫不起眼,却总是能在人危难之际,出手相助。郎若曾立下族规,但凡郎氏族谱记录有名者,不得收不义之财,不得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即便为妖、为鬼、为魔,若是对方不曾伤害百姓,就不得对其出手。
行的正才能不让人落下话柄,才能成为今日所有百姓依然啧啧称颂的郎氏阴阳师。大秦国土三万里,多少人曾受过郎若门客的恩惠,只怕郎若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父皇,闫巳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慕容一族生来便是猫妖。父皇曾出游北疆,却不想被困于北疆恶犬口下,是郎若出手救了父皇。那时,父皇已然被逼的现了原形。是郎若,抚平了猫的刺毛,并带着父皇回了玉念山。自此后,父皇经常去玉念山做客,与玄心仙人也成为了挚友,二人经常相约下棋钓鱼。
父皇每每从玉念山回来,总会在本王面前念叨,说郎家那个丫头怎么怎么样。起初我的确是服,心中总觉着,她救下父皇,不过是碰巧了运气罢了。那日她为了临城的百姓,来我清风穴谈判。我知她身边站着的,便是阎王罗修与判官凌凡。她原是可以向二人求助,大不了令罗修一纸状书告本王个滋扰百姓,管下不严之罪,将我赶出临城。可她没有,她选择了亲自来与我谈判。
她也没有用郎若的身份,来压我向她报恩。她只是换了个男儿身份,正正经经地与我谈判。她未曾要我退出临城,只要我看好下属,莫要让他们再去扰民便是了。她仁至义尽,也给足了我面子。云儿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那并不是她的错。郎若的为人,你我都很清楚,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两界大战之事,父皇知晓之后,三天未曾合眼。他万万想不到,昔日的救命恩人,竟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法,报复她的仇人。他对郎氏一族被灭族之事未能帮忙,已经深感遗憾了。两界大战之后,得知郎若被挖了心肝,他更是因此悔恨莫急落下了心病。
此次郎若前来,他早已派人送来了书信。已然连夜从妖都启程,两日之后便到。他在信中再三提及,无论郎若提出什么要求,都要满足她,万万不可再怠慢了恩人。
施恩莫忘报,或许郎若那日救我父皇,未曾想过会有今天。但,今日郎氏一族需要有人伸出援手,我慕容一族怎可袖手旁观。那日本王是犹豫了,是本王担心,凭我妖界之力,未能重振郎氏一族便给郎氏抹了黑。”
饮茶润喉,他眸中敛下光芒,该说的都和闫巳说了,如今也该轮到他问了。
藏着心中的情绪,他笑意不达眼底“本王说了,现在也该轮到闫巳神君你了。无亲无故,你又为何帮郎若,莫不是郎若也曾有恩于你?”
淡然一笑,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盏“有恩于我?若真论她与我之间,恐怕也只有血玉玲珑那一晚,她帮我解开封印,让我见到了卿崖。也仅就只有如此而已,其实,我对她不是怎么熟悉。不过,她身上有股子劲头,和卿崖很像。那股子不服输的劲,那见到棺材,也不愿意落泪的倔强。呵呵呵,你若真问我为何帮她,我还真说不上来。也许,只是为了圆自己一个梦吧。
卿崖曾说过,望京都落尽天下雪,惜天下正气归一元。也许,我就是接着重振郎氏一族,帮卿崖完成这个遗憾吧。那日她站在树下看我舞剑,像极了从前的卿崖,也是那般的懒散,那般的闲适,就好像尘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一样。你知道么,只有郎若懂我,因为我们都曾失去一切。我们都曾伤害或被伤害过,自己最爱的人。”
说到最后一句,闫巳将盏中之茶一饮而尽。苦涩在喉间蔓延,而他只觉得那颗跳动着的心,比起喉间的茶更苦涩。
推开屋子的门,郎若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