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所言的灭族之痛,是自己带来的。她如今孤苦无依,也是因自己造成的。就算自己是为了保全她,也始终无法跨越他们之间的那道屏障。她失去了一切,唯独仅剩他,她现在连他也抛去了。
轮回之前,罗修曾试图祈求郎若原谅自己,可郎若却推开了他的手。她的眸子里是不曾有过陌路,那看向自己的眼神,甚至都没有恨意了。
所有的情意都会被罗修拭去,但他始终忘不了那天那刻,槐树下她所做的一切。
轻折下一片花瓣,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摩挲,她对着自己轻笑,笑意不达眼底。
花瓣轻落在掌中央,她向自己伸出手掌“罗修,你可曾记得那日我们在槐树下打赌,我说,我会捉尽天下所有恶鬼。那日我口中所言,是为做你的位置,是为证明阴阳师也是正道。可我心中只想要拖延,拖延与你共度的时光。天下恶鬼数不清,也捉不尽。待到我捉干净那一日,早已过了千年万年。你要我用这延绵的寿命,陪你在那不见天日的阴曹生生世世。你可知晓这最美好的四个字,是我生前最大的满足,只因说得那人是你。”泪忍不住倾洒,滴落在手中的花瓣之上,纵然如此她也努力地不敛眸,她怕,敛了眸子她落得泪更多了。
罗修不敢上前为她擦泪,她怕罗修过来,故意站得离他很远。他懂她的心,他知道,若是自己再上前,她最后维持的坚持也会土崩瓦解。她在努力地维护自己的‘避而远之’,这一次,她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和他一刀两断了。可每一次,她都是下定了决心。
“我怎么会忘,那日我只当你喝醉了,说得全是醉话。却未曾想,你”
声音不大,但罗修知道,她听得见。
肆意地笑着,她的发丝随风缭乱。这一刻她显得是那么地仓皇,又是那么地凄凉。
“哈哈哈哈,罗修,你以为,就只你一人动心了?还是说,你从未对我动过真心,所以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心意?真是可笑,算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去多做计较。我与你是槐花结缘,今日我赠你槐花,就算是将爱恨寄之在槐花上。这花瓣,你收也罢,不收也罢,送出即起,我便与你一刀两断。往事恩怨,从此都化作云烟,由他们消散去吧。从此我们再见,便视同陌路。我与你再无可能,你也不用再在我身上想得到什么了,你什么都不会得到。”扬手,掌中花瓣随风飞舞。
罗修本能地去接住那花瓣,那是她的情那是她的恨,怎么可以被尘埃沾染。紧握那片花瓣,他还是想要挽留住她。既然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为何他们不能重新开始。
她的背影停在自己眼前,她在等自己跟她去轮回。
低头,他轻抚掌中花瓣,一片花瓣就能断了他们经历的苦难?郎若,未免也太儿戏了。
跟着走上前,他离她不过咫尺,却仿若隔着天涯。
“若儿,我愿和你一起努力,跨过这道坎。我欠你的,我还没来得及还,你怎可与我分情!随手折下的一片花瓣而已,怎能寄情于它,你未免也太不把我们之间当做一回事了。等我,好不好,七世而已,很快就过去了。七世之后,我们重新来过,我们还有千个万个七世。我还要带你去见我故去的爹呢,你忘了么?”话说到最后,罗修竟哽咽起来,他们之间的承诺、誓言、约定都在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和郎若不复存在的族人一起消散了。
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为何他们会成这样?明明不久之前,她还要与自己,在这颗槐树下盟誓。为何今日还是这颗槐树,她却不再是要与长久,而是要与自己断情。
即使他们如今这般,罗修也从不曾对自己所做有过片刻后悔。就算牺牲世间所有凡人的寿命,只要能保全郎若一人,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晦涩的笑了,她看不透自己的心,竟然这一刻还期盼他所言!
握紧拳头,她还是逼着罗修承认了事实“罗修,你心里是知道的,我们回不去了。我失去我曾今引以为傲的所有,我郎氏一族在大秦的地位、我郎若阴阳师的天赋、我唯一的亲人、我爹那历史已过半百的忆心阁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心中不愿提及的最痛。我如今孤苦无依,留在我身边的,只有我两位家臣,还有就是秦枫。你让我如何跨过这道坎,与你长相厮守?罗修,我们回不去了,每每看到你,我都会想起我爹临死之前,靠在我怀中的模样。你要我如何?”
她猛地转过身,直视他的眸子。对上郎若的眼,罗修从众看到的更多是无可奈何。他垂下了头,不敢再看,他怕从郎若眼中看到自己的愧疚和自责。她冲着他咆哮“为何你不让我轮回啊,你自私地想要我记得这段情,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么痛苦!我宁可去喝孟婆汤,宁可堕入轮回,宁可受这轮回之苦啊!至少,我不用再活在愧疚之中,更不用等你七世之后,每日都要与你见面。”
“我”罗修说不下去了,他知道,无论说些什么,此时的郎若都听不下去。
罗修未曾说出口的话其实是‘我就是知道,你喜欢捉鬼,喜欢做阴阳师,才求天帝让你做黑无常。希望这个新的身份,能让你忘记你失去的一切,能填补你心中对阴阳师的遗憾。如果你愿意,阎王那个位子,我赠与你也行,你要什么,都行。只要你不再想起过往,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罗修还未说下去,郎若却接了他的话“你是不是又想说,你是为了我。罗修,我不需要你这样为我。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我最恨,就是你打着为了我的幌子自以为是地为我做主。你做事从来不过问我的意思,可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与我有关。事情每次的发展,都与我想得背道而驰。最严重的,你害的我一无所有堕入魔道。你可知,我有多恨,多恨你的自作主张!”
她的愤怒,她的绝望无不让罗修心碎。听到她这样想自己,罗修忍不住退了几步。
“我,我知道了,这花瓣我收下了。但,情,郎若,你想摆脱我,生生世世都不可能。那个赌约还在继续,何时你与我打赌有了结果,何时我们的情便断了,这是我愿与你断情的条件。”他说得决绝,未曾给她反驳的机会。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然入了地府,去轮回了。
独留她一人在树下,任由风吹干两颊的泪水。
打赌之时,是她想借由赌约拖下去。断情之时,却是他想借由赌约拖下去。真是讽刺,这一刻,郎若开始相信因果循环。她信因果,不信循环。如今到自己头上了,由不得她不信。
她与他,注定痴缠。
她婚宴上的一番说辞,竟让他想起了这过往最不愿想起。
米萝见怎么喊他,罗修也不理睬自己。这才发觉,身边的罗修竟看着郎若,喝着酒,入了神。米萝心中怅惘,她拉了拉罗修的衣袖,喊了几声,将罗修从回忆中硬是拉了出来。
见他依旧魂不守舍,米萝有些担心“你怎么了?是不是酒饮地多了,伤身?我看你一杯接一杯,就没停下来过。今日是应该高兴痛饮,但你这样饮酒可不好,酒气入体容易受寒,你还是莫要多喝才好。”
罗修朝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妨事,让米萝勿要再操心。
他不听劝,依然我行我素,米萝干脆夺了杯子“罗修,你知道你这样自顾自,什么都自行做主真的很讨厌!”
罗修听了米萝的话猛地抓着她的手,米萝刚才的话,像极了当初郎若所言。他酒喝得有些醉了,米萝这一说,他再看米萝竟像是身着喜服的郎若。
情难自控,他竟一把将米萝揽在怀里,像个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别再离开我了,若儿,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会改,你说的,我都愿意改。我还欠你一颗神之心,你忘记了么?我们还有赌约,你忘了么?你那时也未曾反对啊,那便是同意了,那赌约还没有结束不是么。求你了,别抛下我。我是重新得到了一切,没有你,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七世轮回,让我看清了一个道理。放不下,就算是心死也没用。世间太多人拥有执念了,才会有捉不完的厉鬼。我是神,不该动凡心,可,我动了啊,一动就收不回来了。神若是爱上一个人,这辈子他就只会认定这个人。
天帝不准神动凡心,是因为,凡人寿命短,神有千年万年。神若是爱上了凡人,若是两情相悦还好,若是像你我爱而不得,那便是永生的折磨。多少神因动凡心,宁可不要神籍,也要与她们的爱人在一起。
若儿,我那时不明白,为何闫巳甘愿做妖,也要护着云儿。如今,我明白了,爱一个人,爱得刻骨爱得入肉,再累,也不愿放弃。求你了,哪怕是你恨着我,也别这样对我。我受不了,你用形同陌路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多么想那一刻魂飞烟灭。”
罗修这突然的举动,将米萝吓坏了,他哭着把自己当成郎若,说着这些不应该自己听到的话。米萝即心疼又难受,可偏偏自己不是郎若,总不能欺骗他应承他什么吧。
拍了拍他的后背,罗修哭着哭着竟然睡着了。
而两个人都不知道,罗修刚才所说的话,都被郎若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在阴司当差,别的没学会,唇语倒是学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