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星宿剑的剑柄被我死死攥着,变得温热乃至使我产生了一种疑似将要被灼伤的错觉,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滑下来,四周的打斗声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模糊不清。
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
在这近乎生死存亡的一刻,我却忍不住问自己这样的问题。生命是如此的短暂,也正是因为短暂而显得格外珍贵。从古至今,多少人曾经妄图获得长生,小到铜炉炼丹,大到涉海寻仙,我面前这些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邪门之人也不过是为了能获得更为长久的生命,只不过他们把对生的渴望从心底赤裸裸血淋淋地暴露了出来并且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去追寻罢了。
其实这样的渴望谁人没有,在我方才被这领头人发现了自身的秘密的时候不也是下意识便起了杀心吗?此时此刻抑制不住的杀了对方的念头并非是为了所谓的大义,而是彻彻底底为了我自己。
为了我自己。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是,心中猛地一惊,手下的动作已然慢了下来。
“张知白!”一声焦灼的呼喊将我瞬间从困惑中扯了出来。那人的利爪趁着我愣神之际,隐隐带着破空之声向我兜头抓来,我慌忙侧身躲开,抬手用剑生生挡住了对方,然而那力道之大依旧将我的虎口震得隐隐作痛。
“张知白,你刚才在干什么!”一旁的梦宝皱着眉头向我喝道。
我手中动作不停,却开始懊恼方才竟然走了神,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不论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今日都必要将此人斩于剑下!
想到这里,我咬紧了牙关,剑势越发凌厉,同样学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说,我今日既然能破了你的邪术,接下来能不能取了你的性命呢?”
“邪术?”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笑了两声,“你们这些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你们谁敢说自己没有想过长生之术!不过,你们是懦夫,连说都不敢说。只有我门内一代代先辈敢于尝试,等将要功成的时候,你们却又一个一个跳出来说我等所炼皆为邪术!哈哈!真是笑话!你们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话音才落,他便一爪便撕了过来,我左脚轻轻点地,一个腾挪躲了开来,同时右手执剑趁他毫无防备之际在他的胸口上狠狠划了一刀,那伤口冒出森森白气,看着着实可怖。
“如果你早说了这番话,我可能就信了。”我轻微地叹了口气,“可惜我心中早已清明。这次不论是为我自己还是为了其他无辜之人,我都要杀了你。追求长生并非过错,用他人的命去填自己的命却是罪孽!”
我眼角微抬,手指轻轻擦过剑刃,一丝嫣红的血痕顺着剑身滑了下来,却凝而不落,淡淡的香气在我鼻端萦绕不断,让我更为坚定了一些。眼角余光瞟见辛媛和头陀他们那里战况虽然激烈,表情却相当轻松,越来越多的邪门之人被打翻在地,捂着伤口躺在地上哀嚎,却无奈有着我的血液压制实施不了遁地之术,只好在那里等死。
我见场面基本已被控制住,便不再担心,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邪门领头人。此时此刻,对方被我的周天星宿剑砍伤了数剑,伤口又沾染上了我的血液难以愈合,气血早已近枯竭,神情近乎癫狂,想必是要拼死一搏。
周天星宿剑闪现出冷冷的光芒,我脚微微一侧顺势冲向对方,与此同时,一声接着一声奇异的吟唱在我的耳畔响起,不同于之前,这次的吟唱声明显大了许多,穿过层层刀戈之声,将呻吟声也尽数覆盖,充斥了整个空间,就连空气都像是随着这悠长的吟唱声泛起了层层涟漪,带动着我的心也显得越发平和。
我知道这是梦宝的吟唱声。
这真是一种相当奇怪的反应。在这个血光冲天的地方,我手执利剑冲向一个我恨之入骨的人,心中本应是充满了恨意和杀意,此时此刻却平静得有些过分。假如不是当下的情况,我简直想端起一杯茶坐下来安安静静看一本书了。
辛媛和头陀显然也受到了影响,当吟诵声响起的时候,他们都同时顿了一顿,然而也仅仅只是一瞬,他们便又重新回到了战斗中。眼角的余光中,梦宝紧紧闭着双眼,嘴唇张张合合,奇特又优美的音节不断地吐露出来,青蓝色的光点将她层层围绕,她的脚下像是长出了几株细小的青芽,顺着她的声音而轻轻晃动着。
这是……白巫术?我来不及惊讶,足尖儿一点,剑尖笔直地向着邪门领头人的咽喉刺去,他急忙倒退几步,两只手掌下意识挡住剑势,却又因为剑上的血液而慌忙松了开来,看着实在是再狼狈不过。
然而,他却一脸得意之色:“你这朋友果然‘仗义’!看我受伤严重,竟主动帮我打入生机。之前是黑巫术,现在想来便是白巫术了吧?黑巫术尚且那般,想必白巫术更是能量巨大。”
话音才落,梦宝那边便已停了下来,一时间大家都忍不住停下了攻势,目光向着梦宝看去,只见她缓缓睁开眼睛,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从远古穿越而来,她唇瓣轻合,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生!”
那些青蓝色的光点便迅速地盘旋而上,形成了一个绿色的漩涡,而梦宝处于这漩涡中心,衣袖飞舞,带有一丝瑰丽又诡谲的美感。随着她手指的指向,我还未来得及制止,那些光点便径直向着邪门领头那人的身上飞去。
那人不仅没躲开,反而张开了双臂,一脸享受地打算迎接这些光点,然而只一会儿,他的神情便开始变得扭曲狰狞,从他的嘴角不断地漏出细碎的痛哼,他狠狠地瞪向梦宝:“你这小妮子!到底做了什么!”
梦宝脸色有些苍白,却仍旧扯出一抹笑意,目光盈盈却是看向我:“我只是想试试,不过看起来效果不错。”
说话间,那人手指甲的缝隙里已然长出了细密的绿色藤蔓,鲜红的血液顺着藤蔓的根茎滴落下来,所落之处也尽数生长出勃勃的植物,那藤蔓从那人的口中,鼻中乃至伤口里不断地滋长出来,他痛苦地翻到在地不断挣扎着,而那些绿色光点仍旧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身体里。
我看着后背禁不住冒出了一丝凉意,抬眼看了看辛媛他们,他们也同样是一脸的惊惧,而梦宝的四周迅速地空出来了一大片空地,很显然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吓人,依旧带着一抹憔悴的笑意在那里硬撑:“我想着黑巫术是帮他,那白巫术估摸着便多多少少会有些作用。没想到果然这么管用。”
我一身冷汗,再看那人身上几乎全被藤蔓层层裹住,再想到这些藤蔓是直接从他的身上长出来的更是冷汗涔涔。
此时,那人早已不是灵体形态,却硬撑着站起来,仍旧要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然而,一声枪响破空而来,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也穿透了他胸前的藤蔓,猩红的血液一点一点从他胸口落下来,最后喷涌而出。而他,尚且努力睁大着一双眼。
估计他自己也从未想到自己的一生会是这样终结,到临死的那一刻,他仍旧在想着他的长生之术吧!
“知白,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辛媛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打断,周围邪门众人基本已被清缴干净。
“恩。”我微微点了一下头,当然还差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我无法亲手杀了却又必须亲手解决的人——小洪。
印象里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早已被眼前这个毫无人性可言的怪物所代替。怪物,人若失去了本心和怪物又有和差别,更何况是食人骨髓!
然而,我却总也不能令这种恨意投注到小洪身上,相对于恨和不齿,更多的反而是深入骨髓的悲哀。
“我想长生有什么不对!我想活得久一点有什么不对!我想在这世间看的风景更多一些又有什么不对!”当我的剑最终架在他的脖颈上时,他嘶吼着,一双眼睛带着深深的不甘。
“你所想的都没有错。”我拿剑的手几乎颤抖,却仍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你错的是用别人的命换你的命!”
“那又如何?”他一只手紧紧攥住剑刃,血痕像是一尾鱼从他的掌心一路通过那柄剑游离出来,最终落在地面上,他的目光灼灼:“你不想吗?不想长生么?不想陪你的家人更久一些吗?不想看看以后会怎样么?”
“我想。”我同样看向他,“只是,你长生了,你的家人却终有一天还会死去,你的长生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笑容渐渐落下去:“那我便要他们也随我长生。
”
“现在的你获得了长生,可还是你吗?”我几乎不忍看他,“你的家人还愿意认你么?”
他握着我剑身的手猛地一颤,牙齿紧紧咬合:“张知白,我念你……”
“我念你同我的交情,放手吧!”
小洪的手越攥越紧,最后猛然放开,一双眼睛带着怆然:“兄弟。”
血,一时间将我眼前的视线尽数遮盖,我觉得我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血。小洪倒下的声音我听不见,我只看见那团血渐渐将他身下的土壤浸红,而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想起他最后的那句“兄弟”,太久没有听见,也终将不会遗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