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挺好的,说这老人也可怜,村里人都不跟他说话,怪孤单的,送去敬老院,他算有同伴了。”村妹子听罢似乎有些欣慰,又说道,“你们说关于他的什么背景底细的,这我可不了解多少,不过我的外公倒是跟他说过几回话。可能他了解一些。”
“你外公?”两人都来了劲儿。
“他还活着吧……哦,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还健在吧?”陆弘文有些急躁,出口一时没有酝酿好。
“不如我带你们去吧,顺路。”村妹子笑着说。
这当然最好不过,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傍晚时分。天际出现了几个月来最灿烂的一次晚霞,火红的夕阳在山峦边上洒下一片金黄,隐约镂空的树枝在山巅形成一条蕾丝边。隘口村也被笼罩在一片烂漫的色彩里,劳作的人们带着一身疲惫抑或满载而归。
在隘口村的最尾巷,有一个人凝视着夕阳的红酡怔怔出神,而一抹红酡下,是那间终日几乎没有阳光照射进去的木屋。
此人正是高函。他足足在小道的蜿蜒障碍处观察了木屋一个下午,自从他们几人出来后,他再次回去时,发现木屋已经被关上了大门,而且四周一直静悄悄的,这一整个下午,木屋的门从来没有再开过。似乎老头子在里边烤了一天的火。
夕阳一落到山峦边缘上,天很快就暗了下来,村落里一片暗影幢幢,连村民的屋檐上的炊烟也看不到了。村尾更是一片阒然,这条小道白天还零星地过往几个行人,一到了晚上,几乎是毫无人迹,唯有乌鸦在枝桠呷呷地叫,枯树,小道,落叶,陨落的黄昏,木屋,荒凉,形成了一副别有味道的村中水墨画。
直到木屋后面有几颗不明不暗的星星悬挂,四周也都黯然无光,高函才蹑手蹑脚地踏入了篱笆内。此时看木屋,宛如张紧闭着眼的五官,在夜幕中毫无生气。高函避开正门,从木屋的侧面悄悄靠近,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如履薄冰,生怕踩中任何东西引发的轻微响动都会引发木屋里可怕的东西破门而出。
木屋的墙壁并不厚,就一层木板而已,高函贴耳在墙壁上,聆听里面的一举一动,奇怪的是,里面并无其他声响。老头子一天不吃不喝,而且也不出门,闭关锁着,他在里面到底干啥子?
木屋下面是空的,至少在前半部分都是用粗大的木桩做柱子撑着,人可以猫腰爬到木屋底下。高函把两只手的袖子都拉到指尖,便低着头,身子压到地上,朝木屋底部匍匐前进。
每挪动一步,他都得昂起头来观察木板上方的动静,看看老头子是否在上面走动。
村尾的夜里实在是太静了,静得以至于高函每听到一阵微风拂过,周遭的枝叶等物随风摇曳的时候,他才悄悄地挪了几步。此情形倒有侦察兵进入地方阵营的味道。
估摸着爬到了老头子的卧室下方,高函突然觉得附近附近一股屎尿的味道,这,这老头子该不会生活不能自理,在床上或者卧室里直接排泄吧?木屋底部简直就是一个溷圊,临时厕所来到。忍着恶臭,屏住呼吸,高函瞪大着眼珠子朝头顶的木板上张望,不过即便是白日,屋内都是黑魆魆一团,到了晚上更甭提了,简直是就是黑上加黑,黑不得能再黑了。
木屋下面的缝隙并不宽,最粗的也就能容下一根手指,最细的也有一张卡片这么大吧,高函思忖着是否该把木地板悄悄地敲开,然后爬进屋内看个究竟。正在此时,头顶上的木地板突然想起了脚步声:笃——克——笃——克——笃……
听起来是人走路加拐杖的声音,恰巧的是,脚步声由远及近,竟然朝着高函走来。高函悄悄把头压到地面上,尽量不让自己出任何声音,同时注意着头顶的情况,比如,如果老头子生活不能自理,直接在卧室里往下面尿……那他必须做出相应对策。
笃——克——笃——笃……
脚步声停下来了,正好在高函的后脊梁上方停住,估计是老头子的脚步声,可是这么黑的屋子,也不见他点根蜡烛。
伊呀——
听得像是床铺的挤压声音,估计是老头子坐到了床上,他要就寝?高函轻轻地呼吸,心跳倒是挺厉害,胸口压在地面上,哇凉哇凉的。
听得上面有塑料袋的窸窸窣窣琐碎声,又听得几声咀嚼,忽的有一些碎屑的东西从木板的缝隙里掉到了高函的脖子上,高函忍不住一身鸡皮疙瘩。但是他还是强忍着不动。有些离谱的是,那些掉到脖子上的碎屑似乎在蠕动,直往自己的衣服内钻,痒痒的他不得不腾出一边手,搓着衣服缓缓挠。
要知道,高函和头顶上的人距离不过半米多,要不是老头子年迈耳聋的,听觉不灵便,估计他在下面弄出的声响早就被发现了。高函摸到痒处,发现衣服和皮肤中间有一粒小疙瘩,而且小疙瘩正是发痒的罪魁祸首,他轻轻一捏,小疙瘩竟然在衣服内破裂了,黏黏的。
他悄悄掏了出来,搓搓手指,感觉是一种粘稠的物状,放到鼻子下一闻,总觉得这个味道挺熟悉。似乎还有小麦的味道,哦,不对,是面包的味道。面包……面包……面包?
高函琢磨了一会,一个惊悚的念头浮出脑海:天啊,这是面包虫!
这面包虫到底哪来的?刚才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塑料袋摩擦声音,又听到咀嚼声,难道……
如果把这种设想衔接起来,实在匪夷所思,这些年的办案,高函曾经从法医君昊手里得到过一份关于食腐动物的资料,而人一样有食腐的可能,食腐动物就是嗜好吃食腐败的食物的生物,放在动物科情有可原,可是要说食腐人……
回想起今天从老头子的饭甑看到的那些腐败过期的食品,难道老头子喜欢吃腐败的食物?
一切都只能猜测,头顶是乌黑的一团,只有光线才能看出老头子究竟在上面做什么,此时高函很不得拿出个几千瓦的电筒照到上面看个究竟,这些疑团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咀嚼声不一阵就消失了,在木地板的缝隙却是掉下来了更多的虫子,趴在高函的身上,他几乎要跳起来了。不停地搓,弄得自己的后背一股臭臭的面包虫味道。他刚想挪个位置,头顶的笃克笃克笃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头子这是要离开了。他心头一松,总算是把生虫的面包给吃完了。
待老头子的脚步远去,高函便悄悄地匍匐着,循脚步声的方向爬去。没想到,脚步声却在不知不觉中戛然而止。高函也停在原地,原以为老头子是站住了,然而等了许久,再没听到任何脚步声。他不得不有些茫然了。如果是爬上楼阁,那肯定有上梯子的轻微踩踏声,这么安静理应自己也能听得出来,如果是下了地下室,那么直接能跟自己碰头了。如果是站在原地……难道说,老头子发现了藏在木屋下面的自己了?
这么一想,高函便进入了化石状态,化为客观存在的人。
等了半刻钟,仍是毫无声响,高函想到了白日在屋顶发现的瞭望塔。他决定从瞭望口进入。打定主意,以每秒钟几寸的速度缓缓挪动,从木屋地下爬出外面竟然花去了近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爬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又痒又肿,刚才过于集中精力和紧张,自己已经被蚊子叮了密密麻麻的包子。
忍着痒痛,他又蹑手蹑脚地从榕树后面爬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悬着枝桠缓缓踩到了屋顶。
瞭望塔顶是用瓦片如鱼鳞般遮盖而成,而不是大片的石棉瓦,高函可以一片一片地拿下来,然后从塔顶跳下去。白天已经观察好了,屋顶跳到楼阁并不算高,像高函的身高,几乎可以从上面两手伸直,两腿下垂到楼阁。
抬头看夜空,今夜虽然镰刀月,但是星光璀璨,站在屋顶可以看到模糊的影子,这也足够了视线的需要了,不然刚才那阵子爬上榕树又从枝桠往下悬挂,要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高函非当了圣诞老人不可。直接掉进烟囱里去了。
拆了瞭望口的顶盖,四壁还算坚固,高函抓着边缘,把身子悬到到了木屋的二层楼阁内。头顶上还有一些氤氲的光线,一到了下面,就真的是什么也看不见了,高函是赤着脚,脚板踩在木板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却是凉飕飕的。踩到了楼阁的木板,周围的腐臭味再次扑鼻而来,闻之欲呕,高函总觉得二层的阁楼估计就是散发臭味的来源地,不知道楼阁里到底是放了什么东西,空气如此恶劣。
双手正朝前摸索,突然在一楼下面亮起了煤油灯!
昏黄的光线从下方楔上来,高函急忙找了一处暗隅躲藏了起来。
不多时,听到落地下有一步一步上二层楼阁的声音,是踩在木梯上的,声音不沉闷,反而挺清脆,可能因为夜里寂静的缘故,形成鲜明对比,把脚步声给扩大化了。煤油灯折射着各种物体的阴影在墙壁上晃悠悠地变化,时而拉长骤然缩小,时而扩大而消逝。须臾,老头子零散的头发便出现在了高函的视线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