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把这种破活儿全丢在我身上……”奈费勒一边嘟囔抱怨着,一边踮起脚尖费力地从骆驼背上取下洗刷工具。这么多工具一下子压在他瘦弱的身体上,压得奈费勒一个踉跄。
真是倒霉!
看着不远处那座不知是谁建造的神殿,奈费勒心里便是止不住的犯嘀咕。也不知这座破败的建筑在阿拔斯的风雨里吹打了多少年,能够屹立至今实属不易。大殿主厅的石柱前几年就已经裂开了数道口子,脆弱地好像随手一戳便会倒下。
荒无人烟的大漠,残破的白色建筑在风沙中沉默着。夕阳斜斜落在神殿的顶上,为向来清冷的庙堂染上几分温暖的人间气息。
偏僻的地方,破败的神殿,根本就不知道这座神殿里供奉的是哪位神灵,也根本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祭拜者——可偏偏每年都会安排清扫的任务。
“哼,还说什么任务是上面的大人物布置的……如果真是什么大人物,那为什么不干脆派人把这神殿好好修一修?”奈费勒嘀咕着,拖着沉重的工具走向神殿。
掏出有些生锈的钥匙正要开门,却发现神殿的大门是敞开着的。
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撬锁潜了进来?!可是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儿才会来这种地方偷东西?可能是从贵族家潜逃的奴隶或者是流浪者吧……
奈费勒心中发慌,忙丢下手中笨重的工具,矮着身子,推开半掩的大门。
年久失修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奈费勒吓得差点跌倒。连连后退数步,奈费勒往石柱后藏了藏身子,发现没有人凶神恶煞地持刀出现,才松了口气。
“什么呀,肯定是锁被风吹雨淋的都烂了掉了。”奈费勒自言自语安慰着自己,复又站到大门前推开了门。
灰尘簌簌落下,落了奈费勒一头。奈费勒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咳嗽着拍掉头上的灰,心中的不爽更甚。拖着工具进入大厅,正打算随意清扫一遍便离开,却忽然发现大厅侧面的青铜板前竟然站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男人!
是人是鬼!
奈费勒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清扫工具落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夕阳被神殿的窗户栅栏分割,一缕一缕落入殿中。被照亮的尘埃浮起又落下,在披着黑斗篷的男人身边悠然旋转。一时间,这个给人第一印象很可怕黑斗篷男人,竟然被衬托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
奈费勒心中稍稍平复,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站在青铜板前的人并没有回答。
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奈费勒想要爬起,却又踩到地上的掸子,跌回原地。奈费勒呼痛揉着屁股,猛地意识到,就算自己刚才掉了一地的东西,发出这么大的声响,那个男人都没有反应……
难道真是撞邪了?!
只觉得一股寒气直逼脑门,奈费勒起身就欲逃跑,却见那个男人忽然转过了身,顿时僵在原地。
黑色的帽檐下是一张看不清容貌的脸,但光知道斗篷下的不是一具骷髅就已经让奈费勒无比欣慰。
和男人僵持数秒,奈费勒熬不过死寂的气氛终于鼓足勇气打算开口,结果穿着黑斗篷的男人却先向他伸出手,“过来。”
声音里仿佛带着些冷气,奈费勒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不敢上前。男人却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看着他。
过去?不过去?好像……都很不安全啊。
奈费勒煎熬地咽了口口水,正打算逃跑,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却忽然砰地一声关上了。
全身的汗毛都在瞬间立起!
奈费勒惊恐地看向身后,然后木偶般转回头,男人还在耐心地等着自己。
终于,奈费勒迈出了脚步,极为挣扎地走到了男人身边。
看着他走过来,穿着黑斗篷的男人又转回身伸手抚上身前的青铜板,“你就是欧拜德派来打扫神殿的小神官?”
“是,是的……大人。”哆嗦着回答了问题,奈费勒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黑斗篷男人一眼。黑色的兜帽下仅仅看得到他紧抿的薄唇和线条锐利的下巴,就算只看到这些,奈费勒也觉得眼前的男人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既然他知道欧拜德大神官的名字,还这样称呼,那必然就是位大人物了。
“以前的清扫,也是你做的吗?”
冷漠的声音淡淡传来,唤回了奈费勒的思绪,奈费勒赶紧搭腔:“是的!”
得到奈费勒的回答,男人用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淡淡说了声:“今年你来迟了一些。”
以为对方在责怪自己工作失职,奈费勒赶紧解释:“对不起大人,今天在神殿那儿有些事耽搁……”
男人举起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无妨,以前的扫洒都做的很不错。”
听出男人并不打算追究自己的过错,奈费勒不由松了口气,“谢谢大人。”
男人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站在青铜板前,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样的气氛对奈费勒来说实在太煎熬,奈费勒有些不安分起来,想要请辞又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开口。
就在奈费勒紧张到快要崩溃的时候,男人忽然再次开口:“以前,你在这块青铜板上看到过文字吗?”
愣了几秒奈费勒才意识到男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忙应了一声:“没有,这块青铜板上一直没有……咦?”
指着青铜板的手一僵,奈费勒惊讶的发现那块青铜板上竟然出现了几行字,这是以前从未发现过的。
黑色斗篷下的嘴角微微抿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奈费勒的错觉,男人素来偏冷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了一些,“你知道神庙里的青铜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虽然常年打杂,但奈费勒好歹也是个接受过教育的小神官,出口便答:“神庙里的青铜板自然是用来篆刻铭文的;而铭文,自然是用来还愿的……”
说罢奈费勒便愣了一愣,是呀,既然青铜板是用来还愿的,那么为什么之前这块青铜板上却没有篆上铭文?
又是谁悄悄来了这个荒芜的神殿,在这样一块几乎被埋在废墟下的青铜板上篆上了铭文?
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看到奈费勒疑惑的表情,轻轻笑了,“想知道吗?”
奈费勒犹豫了一下,老实地点了点头,“想。”
黑色的斗篷下,几缕栗色的发丝被气息扬起,穿梭在夕阳的余晖中,颜色浅到几乎透明。
“那么,你将成为唯一一个,知道这个故事所有真相的人……”
“奈费勒大人,前面便是开罗了。”
车厢的帘子被人卷起,奈费勒睁开昏黄的眼,费劲地看向对自己说话的人。
车厢外面茫茫一片,是叙利亚沙漠的黄沙。逆着阳光,年轻神官被晒得黝黑的脸上闪烁着晶莹的汗珠。
啊,又做梦了吗?梦到了自己和那位大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了。
“辛苦了。”奈费勒裂开嘴轻轻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脸,看到自己手上的老人斑和松弛的肌肤时,才算真的回过神了。确实是一件老了呢……
摸出厢内的美酒赏给小神官,奈费勒打听道:“你知道那位苏丹女王的墓在哪儿吗?”
“女王?哪位女王?”小神官愣了一愣,奈费勒正要回答,小神官却拍了拍额头恍然明白过来一般,“哦,您说的是那个出身奴隶,隐瞒自己丈夫死讯,然后独霸阿尤布王权数月就下台的杜尔女王是吧?”
看到小神官眼中明显的不屑,奈费勒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痛。
是吗,当年叱咤风云的杜尔女王,竟然已经被传成这样了啊……
但是他又无权,也无力去改变这些谣传,历史,向来只是胜利者的历史。奈费勒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对,就是那位杜尔女王。”
“之前马穆鲁克的拜巴尔将军登基成了苏丹后,便在开罗街头为她立了衣冠冢,还竭尽一切力量封锁对她的谣言,一直在说她是个多么多么伟大的女王,解放了奴隶,广受百姓爱戴之类的云云……哼,我看也就只有他们那些低贱的马穆鲁克才会这样想!”
小神官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忿忿不平和轻鄙。
确实,若不是有那位女王,便不会有马穆鲁克王朝。若是没有马穆鲁克王朝,在阿拔斯被夺走巴格达后,下一个被夺走都城的便是当初无比强盛的阿尤布了……
当然,阿拔斯也不可能再迁移到埃及,在埃及重振旗鼓,将这块土地再次命名为“阿拔斯”。
奈费勒苦笑着让小神官退出马车,推掉了午膳。
这样糟糕的消息和传言,实在是让他这个本就年老体弱的老人食欲不振。
摩挲着一直捂在怀中的包裹,奈费勒静静闭上了眼。
本就匆匆扎起的包裹慢慢松开,一角布料悄悄落下。被风雨吹得满是锈迹的破碎青铜板出现在层层布料中,青铜板上方方正正的汉字却意外地依旧清晰可见:
“我们终将被人遗忘。”
——theend(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