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左边一些,对再过来一点,太过了,再回来一些……嗯,很好就这样。”
当盛夏和俄丽娅从庭院回到自己的小偏殿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一个扎着素色头巾的男人正对着一堆工人指手画脚,而工人们则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堆瓷器之类的贵重物品,显然正在装饰这个一清二白到有些过分的偏殿。
“诶诶诶!你们谁,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吹胡子瞪眼地指着为首男人的鼻子,“你是在做什么?”
看到服侍自己许久的哈丽麦,盛夏心中一喜,正想要上前却又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悻悻然止了步。
为首的男人有着一双狡黠的灰色双眸,细长的眼型使他一眯眼就带上了几分狡诈,就好像是一只已经开始拨着算盘盘算起来的狡猾狐狸。
此刻狐狸正眯着眼睛摇着尾巴笑着打量哈丽麦,然后用略带轻浮的语调扬声道:“哦,原来是女官哈丽麦大人呀,久闻不如一见,果真如传言中那般是个有魄力又有魅力的女人。”
没有料到竟然第一个照面就被对方从语言上调侃了,虽说不上调戏,但也让哈丽麦心中有些不爽。暗中磨了磨牙,哈丽麦一瞪眼,“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
“唔……”男人摸了摸略尖长的下巴,作势苦恼地思忖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您这么一问,好像真的没有人邀请我来这里呢。”
这男人,倒底是什么来头,那些侍卫怎么都没有拦着他?哈丽麦心中拿捏不准,正要扭头开口责问负责守着偏殿的侍卫,灰眼睛的男人却又忽然闪身到了她面前。本就带着几分邪气的脸忽然凑近,哈丽麦受了一惊,踉跄一下差点没站稳,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又被某人故意拽入怀中。
暖暖的气流扫过耳边,男人轻笑着道:“不过,好像也没有人说过,这偏殿需要打过申请才能进来送礼呀……”
从没和男人如此近距离接触的哈丽麦,看着男人狡黠的双眼不由脸上一烧,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看着面颊绯红的哈丽麦,男人玩心更重,伸手将她脸上的发丝一拨,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嘴唇,低吟一声问道:“不知道哈丽麦大人如今意向哪位?据我所知,哈丽麦大人身边可一直是不乏追求者的……”
这,这男人好像对自己很了解?
哈丽麦心中一颤,一时间被那双灰色的眼眸夺取所有注意力而开不了口。
看到老下属被男人调戏地尴尬,盛夏终于忍不住上前帮了她一把,“是加法尔大人吧?哈丽麦女官在这宫中也是很忙的,你就别欺负她了。”
听到盛夏的话,男人马上放开了哈丽麦,眼中闪过一丝打量,“不敢当,在您面前怎可被称为大人。”
于此同时哈丽麦也转过了头,看着眼前的碧眼美人,哈丽麦有一瞬间的晃神。
好像大人……但是,却又明明不是。
盛夏也接收到了哈丽麦复杂的神色,但她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淡淡地对她行了个礼,然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加法尔身上。
竟然还会和自己计较这些礼仪?之前他对自己和萨利赫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而自己和萨利赫商量后也决定将他提拔上来——或者说把本就准备好给他的位置清理了一下,就等他坐进去了。
明明已经安排好一切,这个加法尔眼下……不应该去好好交接工作么?怎么会有闲工夫跑到自己这里来晃悠一圈?
为了泡哈丽麦?她可不信这种理由。
那么……是在向自己传达什么?
盛夏看着加法尔明显示弱臣服的态度,心中一时有些捉摸不定他的打算。
“嗯,其实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加法尔移开自己在盛夏身上停留略久的目光,望向不远处正在一件件摆放的装饰品,“就是觉得您的宫殿中着实太单调了一些。”
“单调好,不然走路时候还要小心磕着碰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多麻烦。”盛夏言简意赅的发表着自己的意见,简直彻底暴露自己小老百姓务实的态度,“你看你摆了这么多价值连城的东西,我日后不仅得小心翼翼的走路,更是要小心翼翼地防盗啊。”
加法尔一愣,也没想到盛夏会给出这种回答,却又完全不拒绝自己送来的珍贵礼物,直到看到盛夏说到最后向自己投来的满含深意的一瞥,才回了神笑起来,“大人您真是会开玩笑,这宫殿里还有什么会比您更珍贵的呢?”
看似一句恭维的话,却是将盛夏暗示他为自己招灾的隐语给明明白白却又含糊地表达了出来。
大量奢侈品的装饰,若是摆在一般百姓家,说句会引贼盗窃之类的倒也没什么更多的意思,但放在这深宫之中却有别意了。宫中的女人拥有的东西无非自己娘家带来的,或者是高高在上的那位男人赏赐的。但一般来说,没有什么入宫之人除了从家中带丰厚嫁妆之外,还会陆续问家中讨要钱财。一是为了避免冠上企图用钱财做多余之事的嫌疑,二则是为了给苏丹陛下留足面子。
一个女人嫁给你,然后还要自己从娘家拿东西出来生活,这算什么?怪你给的打赏不够,怪你苛责她的生活用度,还是看不起你的财力?
摆在寻常人家都是一件比较忌讳的情况,更别提在这步步为营的皇家了。
所以,大量的钱财出现在后宫中只有一个解释——那个女人很受宠。
而这,一直都是盛夏在竭力避免的。
虽然现在是在尽量往自己身上招惹其他宫妃的仇恨值,但是在她尚未摸清其他妃子的底子之前,她还是不适合到处树敌暴露的。
加法尔近日即将上任高官,在这时候给自己送点“补贴家用”的东西,这可实在是算不上什么雪中送炭,分明是火上浇油啊!
盛夏在他新送来的丝绸软垫上盘腿坐下,看着对面男人笑眯眯的狐狸眼,用手指敲了敲矮桌,“加法尔大人,你最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回答。”
加法尔也不是蠢货,自然知道盛夏现在在恼什么,虽不到怒的地步,但也已经接近她不满的底线。他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走上前大大咧咧地席地而坐,也倒完全没了之前那样对盛夏毕恭毕敬的态度,“什么回答?是关于调戏哈丽麦大人的回答,还是关于调侃您的回答?”
看见盛夏殿中来了客人,本不负责管理这个宫殿事务的哈丽麦,不自觉地就备起了茶点。刚从侍女手上端过茶点,正要放下,哈丽麦闻言手上一抖,茶点茶点没泼到加法尔头上。加法尔却好像早就看到哈丽麦会失误一般,随意伸手一拖已经将哈丽麦手中装着茶点的盘子接下,安全放在矮桌上。其中自然又少不了一些对哈丽麦小小的动手动脚。
哈丽麦责怪地瞪了加法尔一眼,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远远地躲开。看着明知故问的加法尔盛夏心头浮起些无奈,和这种人打交道也真是够累啊,若是不能摸透他的意图直切重点,指不准就在和他打太极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地下了不少圈套。
对此盛夏只能叹息一声,不作回答。
见盛夏选择这种方式面对自己的圆滑,加法尔知道她并不乐于和自己互相踢皮球,也不会再自讨没趣下去,“只是觉得没必要。”
没头没尾的一句回答,听得盛夏愣了一愣。什么没必要?没必要做什么?
抬眼对上男人狡黠的灰色眼眸,盛夏刚颦起的眉头却又立马松开。
自己暗中受宠的消息,既然加法尔都能得知,那么其他真的还在注意着自己的人当然也得到了。而那些能力不足的墙头草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就如同哈马德·阿志赖德诗中所说的“黄金是黄金,黄铜是黄铜”。意志不坚之人不需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来“迷途知返”。
自己和萨利赫刻意安排的第一个考验——确实是没必要存在了。
在政治上,对一件事保持坚持态度的人绝不会是怀着赌博的心态,必然是在事实和大量筹码垫底的前提下才会坚持。那个下面自己和萨利赫需要做的事,不应该是为了安全而继续刻意隐瞒真相……
加法尔在暗示她,是时候将计划推向下一步了。哪怕让萨利赫顶上“沉迷美色”的名头,哪怕让自己陷入各种不可预知的危急,也得高调地站起来为排除朝中的毒瘤而采取些措施了。
愚蠢的敌人不必在乎,沉不住气的敌人不必在意,一步步排除之后可以更有效地认清自己真正的对手。
盛夏停止敲打着矮桌的手指,转手扣上手中的杯盏,用指尖一点点汲取着杯壁上传来的温暖,“明白了。”
加法尔眼中闪过些赞赏,一副“我果然没看错人”的表情不由得让盛夏有几分哭笑不得。
“那么,其实我手里还有一份比今天送来的这些东西加起来都要更珍贵的礼物要给您。”加法尔笑眯眯地从手里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甚至没有一巴掌大的木匣子递给盛夏。
盛夏扬了扬眉,“哦?这倒是让我很好奇,这么贵重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接过加法尔手中的木匣子,盛夏打开扣锁,只见柔软光滑的红色丝绸上,一枚精心雕琢的水晶棋子正暗暗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一枚国际象棋中最最不起眼的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