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一个人被带到了我的面前,他见到我之后喊了一声“恩子”,我猛然间抬起头来,竟然是程嗣钒!
我说为什么我们一直找不到这个家伙,原来他被带到了这里来!简直是不可思议,怪不得找不到他在哪儿。
程嗣钒被摔伤了,身上裹着绷带,但是看起来并不严重的样子,他看到我之后非常激动,“怎么你也在这里?”
“被他们抓来的。”我没好气儿地说着。
这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女人,这是我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她,同时也让她看到了我,那个女人表情非常惊讶地看着我,一直盯着我的脸,她的视线久久没有离开。
这个女人看起来已经四十几岁了,但是声音还是很年轻,所以刚刚被我估错了她的年龄,她的五官非常精致,柔美,典型的东方女人的长相,眼神里却是很坚毅的样子。
和我们一样,是华夏子孙。
“你……”女人改用中文和我交谈着,“你……”
只有两个字,她好像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一样,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我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的表情从紧张、激动,慢慢改变,恢复了平静,然后她冲着旁边的几个美国人说着,“你们看好这个男人,”她说的是程嗣钒,然后又指向我,“我要和他单独聊聊!”
那几个人点点头,然后看着这个女人将我带进了帐篷里。
坐在那里,那个女人先是拿出了一些吃的东西,又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是铁观音,我很熟悉的味道,莫名就感觉到熟悉了。
“你最近都去了哪里?我很担心,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联系了胡教授,但是却一直联系不上他们,我都快要担心死了!”
我看着这个女人,她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和我该是什么样的身份呢?我纳闷儿地看着她,“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呃,是这样的,我是一个失忆了的人。”
这女人看着我,她的表情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恩子,不管怎么说我们两个……你不用刻意这样对我吧?”
“我……”我哭笑不得,但是这个女人的表情好像很认真的样子,我摆摆手,“事实上,我真的失忆了,在西藏的时候就失忆了,我确实没有骗你。”
她深呼吸一下之后稍微平静了些许,“你今年二十七岁了,名叫张思晨,祖籍山东。你的心脏不太好,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你的右脚脚掌有一道疤,是小时候你父亲带着你第一次去远足的时候,你下河玩水,结果被水里的石头将脚划破了。你的右眼视力良好,左眼近视。没有智齿,左侧上牙龈少一颗牙齿。”
“你怎么知道?”被她说得这么细节,我检查了一下之后才发现确实如她所说,她知道一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你之所以被别人叫做恩子,是因为你小时候不喜欢好好写字,每次都把‘思’字写得像是‘恩’字一样,结果老师经常叫错你的名字,后来外号就被叫做是恩子。”
“等等,你先告诉我……”
“你不喜欢吃胡萝卜、茄子和姜,对于不喜欢吃的东西坚决一口都不吃,有低血压症,睡觉的时候会睁开眼睛。”
说道这里的时候,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泣不成声了,我慢慢感觉到我和她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你到底是谁?能告诉我吗?”看到她哭泣的样子,我的心也开始软了起来,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
她一边擦掉眼泪,一边拿出了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掏出来一张照片递给我。
那张照片看起来很久的样子,上面是一个女人,虽然照片很久,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女人是她,连照片都已经变老变旧了,她看起来却还是那样的年轻。而旁边站着的则是一个大胡子男人,两个人身上都穿着登山的冲锋衣,就站在高山上,还能看到后面的雪山。
而男人的怀里则抱着一个孩子,还很小的样子,他正好奇地看着周围,身上也很穿着缩小版的冲锋衣。
我对那个小男孩儿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那个大胡子男人却给我印象很深。
“这……”我感觉我拿着照片的手都在颤抖着,结结巴巴简直说不出话来,“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那么,你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知道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就算我忘记了一切却无法忘记他,我想到了我的小时候,一瞬间脑海之中电闪雷鸣,无数记忆如同暴风一般将我席卷过来,之前一切道听途说来的过去都在脑海之中翻滚着,对的、不对的,真的、假的,一切的一切都被剥蚀、侵略,像是在电脑上看到的视频,龙卷风将房屋、建筑卷起来吹翻,吹得一切都颠覆,支零破碎。
我想到了小时候家里的餐桌,温暖的光线,香喷喷的食物,坐在我对面看报纸的父亲,端着餐具走来的母亲。
但是,我可以肯定,那个母亲的形象,绝对不是这个女人!
难道又是一场骗局?之前的事情已经让我警惕万分,我看着这个女人,忍不住冷笑,她成功的地方在于她让我看了我父亲的照片,让我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而失败的地方也在于那张照片勾起来的回忆——让我清醒地意识到,她并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位温柔善良的母亲。
我的冷笑被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也是我的目的之一,我在向她示威。
本来以为她会哭泣,但是实际上我想错了,她微微笑着,那种苦涩的笑容像是没有加糖的咖啡,无奈的表情里宣泄着她的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被那种表情给打动了,很想上前去安慰她一下,但是却不知道如何下手。
“你不相信我是你的母亲,是么?”
我没有说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我用很多种办法可以证明我是你的母亲,比如说你的爷爷奶奶,他们可以为我证明,或者说用身份证件,再或者用dna。你是我的儿子,血缘是无法改变的。可是……”说着说着,她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那种眼泪在眼眶中太过于饱满,没办法停留之后突然溢出,和她的身体背离着,“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办法再去证明我是你的母亲了……”
她的话我不是很懂,但是我并不打算询问,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面前听她叙说着,我敢打包票,她有着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我说。
“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坐在我面前的她是我父亲的大学同学,两个人相爱并结婚了,之后一直在一起生活。
但是,我并不是她带大的。
我的父亲是一个喜欢四处奔走的人,在家的时间很少。但是至少,他还会抽出一点时间留在家里陪伴我这个儿子。
而她却相反,虽然在大学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她就与我的父亲结婚了,并且生下了我,但是在那之后她选择继续深造,并且在国外留学。
而我,则是由父亲的学生带大的——他在大学毕业之后便开始在学校任教了。
在父亲最后一次进藏之前,自己好像就已经有了预感,那时候他经常告诉自己的学生,自己这一行大概会很危险,如果真的遇到了意外,没有办法回来了的话,他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编造一个谎言告诉自己的妻子,因为他是那样地爱着她。
我父亲的学生同意了,她以为这只是父亲多余的顾虑,但是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
之后过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我远在海外念书的母亲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接起来电话,对方是一个女人,以冰冷的态度告诉自己,我的父亲打算和她在一起生活,希望让我的母亲从今开始不要再干扰的我的父亲。
没有多一句的原因,也没有任何解释,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在那以后,我母亲曾经多次打电话回家里,或者是打给父亲,但是通通联系不到他。
剩下的时间里,母亲非常认真地完成了学业——她一直认为自己和父亲之间至少有我这个爱情的结晶,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比拟和取代的,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越来越优秀,然后回到父亲的身边。
后来,她回来了,下飞机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家里,门锁没有换,用几年前的钥匙依旧可以打开,这让她得到一种暗示,欣喜若狂。
谁知道刚冲进去,房间客厅里挂着的那张遗像就让她顿时呆住了,不知所措,她愣愣地看着那张遗像,旧时斯人未改变,却以默然。
这是母亲无法接受的事实——她为了回到这个男人的身边,在异国他乡是那样的拼命,为了存钱给丈夫和儿子买礼物做三份兼职,为了奖学金和学位几天几夜啃着书本不眠不休,累的时候她裹着衣服连被子都顾不上盖便睡着了,饿了就吃压缩饼干泡牛奶。她是那样拼命,但是拼命的理由却已经不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