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这样说来,他也许就没什么理由阻拦了,可是幺伯非常坚定地将我推到了一边,“我非得亲自去不可。”
看到他这样,我也有点儿急了,“不去就不行么,好话赖话说了一大堆,您就行行好,大半夜的别折腾了行不行!”
站在我面前的幺伯背对着我,他没有回头,只是停了那么一步,“我梦见姜偣也和祖宗一起被冲走了。”
说完这话,幺伯没有任何向我商量或者是解释的意思,大踏步就出了门,我赶紧披上了雨衣跟在后面,情急之下忘了只穿了短雨靴就要出去,刚迈出门槛立马心里一惊,这雨已经下到一米深了,把腰没过去了一半儿!
眼看着幺伯已经迈出院子了,我赶紧跟在了后面,刚走出门,房里的灯灭了,看来是电力也出了问题,我顺手摸过杂物间里的手电,将房门锁好,赶紧追了出去。
还好手里拿了手电,不然这么大的雨势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别说去找幺伯了,他的身体有些佝偻,雨水在他肚子的位置,让他完全走不快。我跟在幺伯后面,雨水灌满了雨鞋,好像脚上绑着两块儿砖一样,我索性把鞋脱了拎在手里,这种天气,有闲心的人可以出来游泳了。
半夜三点,家家户户有吵闹的声音,有孩子的哭声,我看到一家人把两个孩子放在了房顶上,他们顶着雨伞,咧着嘴大声地哭着。
走着走着,我感觉脚底下有点儿软,踩了两下心里直发毛,喊了半天幺伯才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来,我冲着他直招手,他纳闷儿着冲我走过来了,我指了指水下,“好像是个人!”
幺伯和我两人合力,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将地上的人拽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家的丫头,还穿着睡觉的衣服,难不成是睡着睡着就被冲出来了?我正纳闷儿的时候,幺伯指着我的身后,回头一看,不知道又是谁家的院子,已经被彻底冲垮了。
在睡梦中死掉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是如果是我的话,还是希望任何事情自己都能清楚明白,不要一觉醒来已经是在另一个世界了。
我们将这人拽到了一户人家,敲开门,是一个邻居,经常见面但是我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感觉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家,幺伯将那丫头塞进了那家人房里,“能救就尽量地救吧,救不了了再说别的办法,我还有别的事情。”
幺伯说着转身就走了,剩下那家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妻子将手指探在那个小姑娘鼻子下面放了几秒钟,顿时就被吓坏了,“死……死了?!”
男人倒是没那么惊讶,沉默了两分钟,“乖乖哟,真没听说过下雨还能下死人的。”
我和幺伯没有过多的耽搁,一路往前走着,远远地望见了祠堂里一片黑暗,连油灯都没有点,看样子是睡着了吧。
黑暗之中,我正想伸手去开祠堂大门,伸出手来却什么都没有摸到,大门已经被风吹开了,风雨打在门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来。
打开手电,院子里面空无一人,水深已经到了我的腰间,我拉着幺伯的手,他在这时候走起来更加的困难。
院子里院子外,祖先的牌位到处飘着,难道是幺伯的梦真的应验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祖先们都被水冲走了……”
那么姜偣呢,难道真如幺伯的梦中所预测的,已经遭遇了危险了么?
看到水面总到处漂浮的牌位,幺伯也急了,大声地喊着儿子的名字,“小偣,小偣!”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幺伯这样喊着儿子的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最后一次。
我们始终没有找到姜偣,天色明亮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幺伯站在水中,浑身瑟瑟发抖,水里面有奇怪的颜色。
微微泛红。
那一场大雨,姜家村里死了二十三个人,他们的尸首都被找到了,包括姜偣的。
看到姜偣的尸首,我被吓了一跳,随即发现所有遇难者的尸体都一样。
按理来说,被水淹死的人死后就算不会泡胀也不至于被风干吧,但是他们的尸体都好像是被风干了一样,干瘪而发皱,身上的皮肤都变得松垮垮的,只剩下皮包骨头,身上苍白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好像身体里的血液全部都被抽干了。
我有这样的猜测并不是心血来潮的胡思乱想,要知道,之后的日子里都是晴天,在大雨退去的几天里,积水都泛着红色,可是仔细检查遇难者的尸体,却没有发现任何的伤痕,谁都不知道那么多的血色从何而来。
总而言之,那几日,我们一直在鲜血之中生活。
救灾的人在大雨停了之后终于赶来了,帮忙简单打理一下之后又匆匆地走了,他们来的时候地面上的雨水已经完全退去了,那些人奇怪地摇着头,用疑惑地目光看着我们,好像是姜家村的所有人串通一气对他们撒了一次谎,为他们上演了一次真人版的狼来了的故事。
这让我有些窝火,不管怎样对他们解释都无法得到信任,他们只是微微地冲我们笑着,然后点头,可是表情里面有着明显不信的味道,他们根本不相信我们所说的话,只是像是个成人对待正在讲着手指谎言的孩子时的那种宽容而无奈的姿态。
就在救灾队离开的第二天,那疯狂的暴雨又一次开始了,好像是老天在和我们开着玩笑,人们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地上的水位越来越高,心中一阵悲凉。
我和幺伯干脆一直守在姜家祠堂里,已经没有必要回家了,吃饭的话就是在姜家老宅里吃着,姜少奶奶一直帮我们准备着饭菜,幺伯的情绪不高,一直不怎么说话,姜少奶奶非常善解人意,吃过饭之后就带着姜爱兮早早回房休息了。
姜爱兮一直呆在房间里,她的鞋子很精致,并且干燥,这样的快感,也许是在这阴雨连绵的天气里,普通人家的穷苦小孩儿做梦也想不到的感觉吧,他们没有奢望,因为他们连自己可以奢望什么样的内容都不知道,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脚丫在湿漉漉的鞋子里泡着,泡得脱皮,泡得泛白,甚至还不知道在这种天气里也有一种小孩儿可以一直这样让自己鞋子保持干燥舒爽。
床板已经被我们垫高了,虽然水深还不到一米,晚上的时候,幺伯早早睡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像心里面有心事儿。
夜半的时候,哨子的声音响了,这是村子里的预警,因为没有更先进的设备,所以村长只能派人不停地在村子里走着,一边走一边吹哨子。
我听到了哨子声音,但是没有叫醒幺伯,这声音代表着雨将越来越大了,我看看地上的水位,现在还没问题,刚刚到我的膝盖位置。
姜家祠堂里,祖先的牌位都被一个一个找回来了,被幺伯按照祖先的排序重新摆放好了,他精心地对待着这些东西,姜家就是他的事业,就是他的生命,是他的全部,已经失去了儿子,不能再让姜家祠堂出什么问题了。
对于姜偣的死,幺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一次,姜少奶奶为我们温了一壶酒,说是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喝上两杯暖暖身子,只是那么两杯,幺伯就喝醉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因为以他的酒量,别说那两杯,就是两壶都不算什么问题,大概是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不适合喝酒吧,在姜家老宅里,幺伯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已经感觉到他走路的步伐蹒跚不稳,将他扶回了姜家祠堂,我让他躺一会儿,刚帮他盖好被子,幺伯抓住了我的手,“你小子真是的,平时怎么让你去祠堂你都不去,现在转了性子,老爹我高兴还来不及,可是你也犯不上为了它连命都搭进去吧……”
幺伯哽咽地说着,他当我是姜偣了,我没有动,任由他抓着我的手臂,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片刻,他将手放了下来,就这样睡了。
虽然幺伯没有讲出来,但是我也能猜出来,他也一定觉得姜偣的死有蹊跷,不只是姜偣,所有在这场大雨中丧生的人死得都有些蹊跷,而且大部分都是些年轻人,要知道姜家村是什么地方?就贴着千岛湖,在这里,哪个人不是精通水性的,在湖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三分钟见不到人,你刚开始着急,他就吐着气泡嘿嘿笑着从水下钻上来了,从来没有淹死过人,怎么可能在这还不到一人高的水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抱有同样疑问的人不知幺伯一个,但是他们并不太了解其中的原因——本来姜偣打算把自己解除了姜家封印的事情告诉大家,但是被幺伯压下来了,他说是打算找一个合适的场合和机会,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完全没有办法说出来了,不然的话,姜偣会被拉出来鞭尸也不一定。
就着月光,我坐在祠堂里,雨势稍微小了一天,月色皎洁,微微洒下的毛毛雨也让人觉得清爽了不少,我点了一根烟,关于姜偣和那些人的死因谜团一直在我的脑袋里转啊转,我正需要这样一个让人思路清晰的天气,好来认真地思考一番。
正在这个时候,祠堂的大门被推开了,吱嘎一声响,很长,并且刺耳,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家伙隔着祠堂的大院子与我面对面相视。
是姜爱兮,我看了看表,已经是半夜里了,这个小家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来干什么?我不禁开始好奇地看着她,只见她突然提起了裙子,迈出腿,走进了水中,似乎是想过来,随着她沿着台阶一层层地走下来,水慢慢地从她的脚边,蔓延到小腿,大腿,这种水深对一个成年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姜爱兮这个年仅四五岁的孩子来说,确实是太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