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那失去了女儿、一夜间头发全都花白的未来丈人站在自己面前,指着自己的脾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让人难以接受的恶言恶语,“你以为你是谁?用得着你下去探查去?真拿自己当一根葱了,现在捅了篓子了吧,我告诉你,老子是有人情味儿,要不然我让你自己负责,那些钱你小子一辈子也赔不出来!老子今年真是不顺,女儿也没了,做生意也赔钱,要不是你的话,要不是红妹儿跑到工地上来送饭的话,我那唯一的女儿也不会这么短命!当时我可怜你,也没说什么,你小子还给我捅娄子,你给我滚!”
红妹儿爹说的那些话不堪入耳,幺伯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有些理亏,他点起了烟袋锅,想想看,他在姜家村这么一辈子大概还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丝毫不留情面的话吧。
姜偣静静地听着红妹儿她爹的训斥,想说就说吧,反正自己确实有做的不对的地方,那些是红妹儿她爹这样的外姓人不能够理解的事情,关乎着姜家一族的命运。
“孩子,不用太难受,你这么做是为了姜家,姜家人是会明白的。”回去的路上,幺伯拍着姜偣的肩膀轻声地说着。
“可是,爹……你说我为姜家做了什么?”姜偣的声音让人听起来觉得有些难受,呜咽的感觉。
幺伯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姜偣,“怎么这么想?”
“我是想去看看山里面到底有没有姜家轮回的封印,我是看到的,可是是我弄得封印被揭开了,姜家的轮回又要开始了呀!”姜偣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哭腔,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我后悔啊,我不该去,怪我笨手笨脚的,现在怎么办?现在咱们姜家怎么办,一族的老老小小都因为我……”
“孩子,别这么说,没有人怪你,你想想看,”幺伯皱着眉头,好像在绞尽脑汁思索怎样去安慰姜偣,“如果你不去的话,咱们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那封印,事实是值得人用尽各种办法去获得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就算事情是在往不好的方面发展,至少我们已经知道了,对不对?就像爱兮的预言,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人在气急败坏的时候才会刻意地给一件事情强加一种概念,故意往不好的方面去想,实际上姜爱兮的预言也好,你和封印的事情也好,意义和后果都是相同的,我想,这一点你是明白的!”
“那么……”姜偣咬着下嘴唇,表情凝重,有一种悲哀的情绪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他们也会对姜爱兮一样,对待我,是么?”
姜偣再一次失业了,幺伯没有再去逼迫他工作或者是去姜家祠堂,但是姜偣好像转了性一样,每天一觉睡醒之后总会往姜家祠堂跑上一趟,中午的时候我会去给他送饭,看着他跪在祖宗牌位前,一言不发,好像入定的老僧。
在大家望眼欲穿的盼望中,杨半瓶始终没有回来,上次见到武子的时候,和他聊了两句,说起来这件事情,武子有些骂骂咧咧的,“我看杨半瓶那老东西八成是自己偷偷把那东西卖了之后把钱给卷跑了,你想,他是唯一一个在村子里无父无母无儿无女的人,完全没必要跑回来这个穷地方给咱们分钱么。”
对于武子说的话,我不置可否,关于他的焦躁不安对于我来说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最近下了大雨,阴雨连天,这个星期下了两场雨,一场三天一场四天,在这两天下的这场雨还没有开始之前,幺伯拉着我用砖和土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成为了他口中所说的“非常坚固、非常耐水”的东西,用它将房屋的门槛加高了,免得雨水流进来。
这一点他是非常有先见之明的,暴雨开始的第二天晚上,水便漫到了踏脚的地方,真是罕见的涝灾。
在这样的天气里,农作无法正常进行,大部分人选择在家里睡大头觉——没有工作可干是想要偷懒睡觉最好的理由,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催眠曲一样。
我和幺伯整天围在电视前面,百无聊赖,雨下到第三四天的时候,我们开始刻意地关注天气预报,心情有些急不可耐,想知道这场雨到底什么时候会停。
国家天气预报说,浙江晴。
浙江天气预报说,淳安晴。
淳安天气预报说,全部地方晴天。
所有的天气预报都是用一个“晴”字来描述了这烟雨连绵的天气,反常的雨季和反常的天气预报开始让每个人都不安起来。
有些奇怪,不得不承认,有些诡异的事情正在发生。
难道这连绵了半个月之久的阴雨从来不曾被人发现过么?若是平时,如此大的降雨量必然会在新闻上有所报道,可是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个小小的村子正在被阴雨侵袭着。
村长打电话报告了上级,因为这大雨已经让农田被毁,今年的庄家田地里必然颗粒无收,在以田地为生的乡下,这就意味着这一年的劳作全都白费了,今年,他们将面临饥饿和贫穷,无法挽救。
但是电话中,上级表现出了怀疑,“没有显示姜家村有那么严重的涝灾呀,你放心好了,我再去派人查一查,如果情况属实……”
官腔是令人讨厌的语调,村长挂掉了电话,看着窗外那不知道何时才会停止的大雨,长叹了一口气。
中午幺伯只准备姜少奶奶两口人的食盒,还让我带了些蔬菜和鸡蛋过去,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让我把姜偣叫回来,不能再待在祠堂了。
姜家老宅的地势本来就高,门槛也高,这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来的院子里还有排水道,以至于雨水还没有积深就在院角四个张大嘴巴的蛤蟆口中流走了,姜少奶奶打着雨伞出来接过我手中的食盒,她看到我半身都湿透了,摇摇头,“你告诉幺伯,雨太大了,太危险,不用来送吃食了,有什么事情我会打电话给他的。”
那天我没有看到姜爱兮,据姜少奶奶说,是昨天半夜睡癔症了,竟然梦游,结果弄得感冒了,正在卧床休息。
从姜家老宅出来我便直奔祠堂里,虽然水不是特别深,但是进了大门我就看到姜偣正穿着雨衣打扫门前的积水,他只是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去做,就算根本没意义,像是现在,他一边清扫,雨水一边从天上往下掉。
姜偣很是执着,他没有和我争论太多,“吃喝我自己来负责,你告诉我爹,祠堂里没人看着不行。”
“幺伯说了,我们现在赶紧把门槛再调高一下,就先不用过来了,再说,这边天气凉,你晚上要怎么睡呢,身体是要搞坏的。”
不是我找说法劝阻姜偣,事实确实如此,他在祠堂里已经睡了两天了,虽然祠堂后面有一间小屋,是看守人住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从哪一辈开始,看守祠堂的人也不住在这里了,那间破旧且根本没有阳光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发霉的味道,除了一张硬邦邦的床板之外,空无一物,我不知道姜偣是怎样在这里睡着的。
但是不管我怎么劝阻,姜偣还是没有和我一起回家,我向幺伯把姜偣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又述说了一边,幺伯摇摇头,没有说话,直到晚上的时候,他忍不住了,做好饭准备好了饭盒,扛着被子让我陪他一起去姜家祠堂。
父子二人见面也没多说什么,幺伯把铺盖收拾好,冲着姜偣摆摆手,“既然你不放心,那我留在这里看着好了。”
“爹,这怎么能行,你的腿也不好,呆在这儿要睡出病的。”
幺伯摇摇头,“这有什么的,我一把老骨头了,睡出病也无非再病上个两三年,你要是害了病后半辈子都得腰酸背疼,就这样吧,你听我的,赶紧回去。”
两人半天争执不下,最后说定了一人在这里轮守一天,这才算是商量好。
我和姜偣一起回了家,那天晚上留着幺伯一个人守在姜家祠堂里,往回家走的路上,我们亲眼看到路边有一户人家的院墙塌了,砖瓦散落一地,有些顺着水流被冲走了,家人赶出来抢修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家养的鸭子站在房间门口,跳上了被加固高的门槛,挥动着笨拙的翅膀,跳了出去,顺着水流,游走了。
下雨天里,人都不喜欢出门,但是那天我们迎来了访客,是村长,他穿着高高的雨靴进了门来,寒暄了两句之后直奔主题,“你爹呢?”
“我爹在祠堂里,”说这话的时候姜偣有些不好意思,我从他的脸上看到的尴尬,我能猜得到他心里的想法,他怕村长会胡思乱想——为什么老子在那么恶劣的地方看祠堂,儿子却呆在家里不知道帮忙,只会享清福,但是姜偣并没有解释,毕竟,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越描越黑的,“村长找我爹有啥事儿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