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给你举了个例子,但是不一定非是黄皮子或者是狐狸,阴性的东西成了精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些妖术,你像是咱们这一次沾惹的东西,它就模仿了小白的样子。但是终究还是不够聪明,就像是我年轻的时候在东北山上见过的事情。它觉得有一个空缺就可以由自己去模仿弥补,然后获得了大家的信任之后再去害人,但是它只看到了空缺却从来不考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空缺,这就是那种东西笨的地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东西早就想要下手了,不然的话它怎么会了解那么多事情,比如说恩子做的菜,又比如说连大头自己忘了的东西它却知道藏在哪儿,这都是它想要博取我们信任的一种手段。具体是什么东西呢,我看还是之前一直缠着咱们的那个女鬼。你想想看,游艇、眼球都和它有关联,我看一定是它从中作怪的。”
“那现在呢?”
幺伯正在专心地把他的烟枪装好,“我看现在应该没事儿了,那东西已经挨了这么一下,应该不会再作怪了。而且它是海上的东西,只要咱们返航了,上岸了,它也拿咱们没有办法。就像是鲨鱼,你看它在海里那么凶,简直称霸,上了岸也照样是活不下去。”
说了一席长篇大论,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我们吃了点东西之后各自去休息了。他们已经连续两天没怎么睡觉了,再加上之前一直因为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精神紧张,现在总算是完结了,所以大家伙一挨着床铺就都鼾声四起,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本来武子说是要替幺伯掌舵,被他拒绝了,“你们赶紧去睡吧,看那眼睛,一个一个都跟熊猫似的,我都是老头子了,没有那么多瞌睡。”
谦让了几次之后,武子打着哈欠回到船舱里睡去了,海上风平浪静,一路上遇到的渔船也多了起来,我们在慢慢往陆地上靠拢。
我也在渐渐地与无所依靠拢。
马上就要上岸了,马上就要与他们分别了,他们将会去卖掉打来的鱼和那颗眼球,然后背着鼓囊囊的钱袋回家,给家中父老一个惊喜,而我呢?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自己还有什么地方能去,我应该去和谁联系,四爷还是麻子陈或者胡教授,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如果我真的是从布达拉宫下面的那个巨鼎来到了这片海域之上,那么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来到了这里?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和我一样遇到了好心的渔船将他们救了起来?如果不是呢?
一直到现在,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什么,张思晨,张恩晨,哪一个才是我的名字?
有些时候我会想念我的母亲,想念我的继父,那个可以让我感觉到温馨的家,可是他们真的是我的家人么?那个据说是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却又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的城市真的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么?
大概是看到了我的顾虑,幺伯转过来看了我好几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是嘴唇开启微微蠕动了两下之后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唱起了歌,海风吹拂,歌声刚从口中传出来便被海风卷走了。着实有些模糊。
我们靠岸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傍晚了,停在渔港里休息了一晚上,武子和大头到岸上买了不少酒菜回来,我们终于不用像是在海上一样吃一些没营养的东西了,味蕾在此刻都灵活异常,每个人都食指大动,酒菜三两下就被我们下了肚。
期间我的余光看到幺伯经常在看我,我知道他有事情想要说但是现在还觉得不能说出来,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没必要去追问什么,到了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选择告诉我。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靠在船舱旁边感觉浑身疲累,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口中干渴的时候不会选择去喝水,而是会思考口渴会不会致命。答案是不会,既然不会又为什么要喝水?
我被这些牛角尖的问题包围着,无法做出思考却也不想停止思考。
第二天是睡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醒的,地上只剩下我的床被,其他人的行李都被收拾好了,鱼已经卖了,船也停靠安稳,连工钱都已经全部分算清楚,眼球则交给了杨半瓶,由他去卖完了再将钱分给大家。
大家都是住在同一个镇子里的,所以杨半瓶现在要与他们暂时分别,杨半瓶看了看我,因为安全返航了,所以他对我也没有前两天的气恼了,说起话来更是和颜悦色,“恩子,你去哪儿?和我顺路不?”
这是我最害怕听到的问题,我刚要摇头拒绝的时候,幺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边,伸出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恩子回我们家。”
像是做梦一样,我扭过头来看着幺伯,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仿佛这件事情就是应该的,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我感觉到温暖,一阵暖意涌上心头。
经舟山、金华,我们一路辗转前往幺伯的家乡淳安,旅途中,有时是走火车有时是汽车,还坐了一段船,看着平静而无波澜的衢江,我的心中思绪万千,那些海上的日子仿佛已经渐渐地离我们远去了,一路同行的只有幺伯、孟叔、疤三、乔大胖、大头和武子,那些与我们从此相隔一个世界的人无缘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幺伯会时不时站在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别想太多,咱们就快到家了。”
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带我回家,幺伯笑笑,“觉得你这个小伙子人不错,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儿干,不如回家给我帮帮忙打打下手,我的那个儿子又不争气。”
说是这么说,但是我总觉得他还有其他的缘由,我害怕是因为他对我的怜悯。
认真地讲,我觉得世界上最为卑微的美德就是怜悯之心,这是一把双刃剑,在你不经意之间,怜悯心就会戳痛别人,也会刺伤自己。
回到淳安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我们趁着黑夜搭着车来到了姜家村,这个不起眼的小村落。
家家户户有灯光亮起,家人茶余饭后围着电视欢声笑语,不时有狗叫,有人会站在院子里,看到是幺伯便上来热情地打着招呼,看来他在这个村子里有着一定的威望。
大家都三三两两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武子的娘站在门口,双手往前探着,眼睛中却无光,“武子,是我家武子回来了!”
武子上前拥抱住了母亲,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母亲伸出手来摩挲着他的脸颊,无神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他的母亲,是个盲人。
我不知道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会怎样做,我会怎样权衡利弊之后才能放得下年迈而失明的母亲一个人漂泊在海上,我想武子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手中拎着的大包小包都是在城里买回来孝敬母亲的,我羡慕他,有一个坚定的目的和目标。
不似我一般虚无缥缈。
我们回到家的时候,幺伯家的门反锁着,房间里也没有灯,幺伯在外面喊了两声却没有人回应,等了半天,幺伯暗骂了两声,“小兔崽子又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
幺伯一边说着一边从矮墙上翻了过去,纵身跳到了院子里,正打算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有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一个小伙子,大概比我年幼几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他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只袜子,裤子的拉链还没有拉好,“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怎么?”幺伯没好气儿地一边反问着一边帮我开门,“这是我的家,我还不能回来了?”
“不不不,我哪是这个意思。”
门被打开了,这是我第一次和这个小伙子对视,他叫姜偣,幺伯唯一的儿子,眉眼间与幺伯全然不像。
姜偣的门紧紧地关着,幺伯没有说话,让我睡在偏房里,一切稍作打点之后,幺伯冲着儿子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前绕。”
离家多日的老爹突然回来了却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姜偣在幺伯的面前站了一会儿,几次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来,最后揉了揉头发一脸受挫的样子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半开的房门里我看到桌子上搭着一条裙子,红色似火。
躺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屋子里,身下是陌生的床,陌生的被褥散发出陌生的味道,床板很硬,但是让人觉得踏实,不似在海上无依无靠。
夜半,我听到女人娇嗔的声音,轻声细语几句之后有房门开合的声音,姜偣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大概是离开了,大概是心有不舍或者是尚未温存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踏实。
早上一大清早就被鸡鸣叫醒,走到院子里,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我很喜欢柴火的味道。
幺伯在扫院子,姜偣睡得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看到幺伯正弯着腰打扫,连忙走上前去,“爹,你看你,放下让我干不就行了么。”
“你小子要是有心干的话还至于这么乱七八糟的?”
姜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在旁边瞎忙碌起来,幺伯扭过头,“这两天去祠堂了么?”
“去……去了。前几天去的。”
幺伯摇摇头,“行啦,我知道你的那个前几天,怎么着也半个月了吧?”
“爹,我最近不是忙么。”
“忙什么?”
“村里面要修公路了,红妹儿的爹负责找施工队,我刚好把以前一起在城里打工的哥们儿叫过来,到时候我就是主事儿了,包工头儿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