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闷热的被子里,我很快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舒服,半睡半醒之间,我感觉到船身剧烈的摇晃,海水拍打船身的声音,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海的味道,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嘎吱嘎吱。好像有人在嚼骨头。
早上我醒得很早,和大家一起猫着腰从船舱里走出来,幺伯在驾驶舱里睡着了,我们蹑手蹑脚没有惊动他,实际上早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因为我们现在的目标就是全力返航,什么打渔什么赚钱都没有人的命重要。
站在甲板上,我震惊了,甲板上到处都是血迹和碎肉,不知道从何而来,我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吵醒了幺伯,他从驾驶舱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在点他的烟枪,然后,就这样突然地停住了。
幺伯伸出了指头,“老孟,疤三,武子,乔大胖,杨半瓶,大头,九丫头,恩子,再加上我,九个人……”
我上船的时候船上有十三个人,加上我是十四个,刨除掉已经死了的王忠诚、猴子、杜松和大波,应该还有十个人才对,可是现在少了一个。
大家都发现了这个问题,互相对视着,发了疯一样翻遍了整个船,却也没有发现其他人。
这一刻,大家都心知肚明了,这满地的血迹和碎肉告诉我们那个人已经遇害了。
可是,那个人是谁?
我们死活都想不起来少了的那个人是谁,好像都被不约而同地清除了记忆一样,怎么也不记得那个消失的人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子,好像从未出现过但是却又在我们的记忆中占据了一个位置。
幺伯不甘心地翻看着航海日记,上面写着每一天的轮值,但是不管是死是活,上面写着名字的人都在这儿了,那么遇害的那一个呢?
武子突然指着地上的血迹,“你们看,这个血迹是指向那边的。”
我们上前看着他指出来的路线,没错,它是有规律的,一点一点从血液滴落在地面上的痕迹就能看出来所指向的方向,一直向船尾延伸。我们跟随着血迹的指向来到船尾,在末端断落的痕迹又在另一艘船上得到了延伸,并且一直延伸到了最后一艘船上。
那艘如同幽灵船的游艇。
站在血迹前,众人却步了,那艘游艇已经被我们认定是不祥的征兆,若不是幺伯一直坚持着要将它交给海上救援人员的话,我们早就将它弃之一边迅速远离了。
现在那些血迹延伸到了后面的船上,没有人敢迈出去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但是始终没有人提出什么想法,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等待着别人拿出注意来。
武子是个急性子,有些不耐烦了,“他娘的,我看说不定是什么大海鹰,”他说着从一旁的工具箱里找出了一把大号扳手别在腰间,翻身跳到了后面的游艇上。
因为前面有人引路,大家的胆子也显得大了一点,不断有人跟在武子的后面,比如说我,我对此很感兴趣。
虽然我知道即将看到的也许是满地的碎肉,被啄食得千疮百孔的头颅,但是我控制不了我的好奇心,我想知道,那数来数去一直少了一个的人是谁。
紧跟在武子身后,我能感觉到他与生俱来的一种气场,像是狩猎时的狮子发出的那种令人感觉到危险但是沉醉在对方气势之下的气场,我们一路随着血迹竟然进入了厨房之中,而血迹在冰箱前停止了。
这就不像是什么大海鹰能做出来的行为了吧,看到血迹斑斑的冰箱门,我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儿没底儿,毫无疑问,这肯定是人做出来的。
武子的神经再大条也不会感觉不到这一点,从那冰箱门上满载的血红色手印就能猜到大概,他犹豫了一下,咬紧牙关一下打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放着杜松的头。
尽管之前他的死状已经让我们有了抗体了,但是现在突然打开冰箱看到冷藏架上的头颅,我差点儿呕吐出来,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怒目圆睁,好像是被我们打扰了他的清净休息时间之后的责备,血从冷藏架里溢出来,流到了下面,冰箱里的食物都被染上了血色。
“这……”武子刚张嘴就是一阵干呕,他赶紧关上了冰箱门,那冰箱里散发出来的寒气突然被厚重的冰箱门隔绝之后,我们都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等一下,”乔大胖突然冒了个头,“武子,你再把冰箱门打开!”
武子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要开你自己开!”
“可是,里面……”
“反正别找我。”武子说完之后站起身来,捂着嘴巴就走了。
乔大胖回过头来看了看众人,没有人表现出想要帮助他的意思,也都跟着武子往外走了。只有我没有动,乔大胖看了看我,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手已经抓在冰箱门把手上了,却没有勇气,踟蹰了半天,终于咬着牙一把打开了冰箱门,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从杜松头上的那一层掏出了一个东西,塞进了怀里。
这一切都被我看在了眼里,我站在门口看着乔大胖,他从我的面前走过,“我……我……”
我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船舱。
现在再次想起来的时候,那嘎嘣嘎嘣咀嚼的声音让我觉得头皮发麻,那是咀嚼骨头的声音。我们掀开救生筏的时候都几乎呕吐出来,整个救生筏里到处都是凌乱的肢体,包括猴子,谁也没能幸免,骨头上的咬痕像是大型野兽才能造成的样子,救生筏的底层是碎裂的肉末,猴子的肠子搭在外面,经过他被咬下来的脚腕。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被咬断的绳子,连在游艇和我们的船之间的那些绳子,会不会是同一个东西咬断的?
坐在船上的时候我已经不想再考虑之前那绳子和残破尸体的事情了。只是刚刚在游艇上看到的一切让我觉得有些失望,总有点儿心有不甘的感觉,少了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杜松,因为当我们计算出少了一个人的时候杜松是在统计范围内的,可是到底是谁呢?
刚回到最前面的船上,孟叔坐在一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里不舒服,随后我便发现原来他这种眼神不是针对我,而是朝向每一个人。
“我不相信什么神神怪怪的,我觉得咱们这艘船上有人有问题。”
这是我在船舱外偷听到孟叔给幺伯说的话,幺伯习惯性地磕打磕打他的烟袋锅,“你觉得是谁?”
大概是这种漫不经心的答案让孟叔觉得幺伯没把自己的判断当成一回事儿,有些不满,“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我肯定会把他找出来的!”
如果他跟着自己这样的思路走的话,那么我就是头号怀疑对象了,因为这艘船上所有人都在一起出海好几次,从来没有碰上这样的事情,所有诡异的事件都发生在我出现之后,这下孟叔有充分的理由来怀疑我了。
乔大胖做饭的时候心不在焉,放了好多盐,我吃了两口就放下碗筷了。若是往常,乔大胖会不高兴,“反正船上就我这么一个厨子,不高兴就炒了我呗,我能有什么办法。”
其实他做饭并不难吃但是也不算好吃,炒了他当然是没必要的。但是作为一个厨子,乔大胖接受不了别人说他的饭不好吃,经常对我们说这种酸溜溜的狠话,实际上他说的根本不是心里话,只是在威胁和暗示我们。
我记起了一句话,虽然说我根本想不起来这句话是谁说的,“如何定义一个成功人士?就是不管在什么行业什么领域,没你不行。”看来现在的乔大胖已经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成功人士了,他觉得在海上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们就只能饿死。但是如果一旦返航,幺伯或者孟叔随便一个人对他说让他辞职滚蛋,他都会痛哭流涕地抱住对方的腿苦苦哀求。
但是今天在大家怨声载道的声音中没有听到乔大胖的反驳,我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乔大胖今天没有吃饭。
没有他的碗筷。吃过饭之后我数着地上的碗,八个。
每一天船上的人数都在减少,再也找不到曾经大家熙熙攘攘挤在一起热闹吃饭的感觉,这让我的心中浮起一丝悲凉。
武子特意招呼大家一起打牌,本以为这样可以让气氛更活跃一点,可是不管在做什么大家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人心惶惶,队伍不好带了。”
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乔大胖还在船舱里,这是我早就知道的,吃过饭的时候我进了船舱一次,帮他们取扑克牌,当时他坐在窗户旁边,手中翻动着一本书,上面还隐约带着一点血迹,我知道那是乔大胖从冰箱里面拿出来的东西。
他看着书,时不时伸出手擦掉自己满脸的汗珠,擦得脸上一道一道血迹,我拿起了一条毛巾递到他的面前,“擦擦你的脸。”
乔大胖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他根本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
我有些为他担忧。
月正当空的时候,大家打着哈欠回到船舱里睡觉,乔大胖缩在被子里,想想大概已经睡着了,武子调皮,对着他的腿踹了一脚,要是平时的话他早就从地上跳起来和武子嬉闹成一团了,但是今天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