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板上,我呆若木鸡,现在让我惊慌的不是我接下来的处境。老实说,连在山林中露宿和街头行乞的生活我都过了,独自一人带着钱和手机上路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担心的是麻子陈,从他的声音听来他正在跑着,而且情况很危急。
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四爷的人追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我想到了麻子陈之前对我说的话,“如果只得了一个肯定会用一个制约另一个,但是要是两个都到手了,腿打折只留一张嘴都不会让我们再逃出去”。
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来把背包背在了身上,我要逃出去,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麻子陈,必须要逃出去!
毅然决然地走出房间,我和主人告别之后就随着他的朋友出了门。
一辆重型货车停在路边,主人的朋友叫赤旺,很热情的小伙子,他帮我来开了车门,“你坐这里。”
站在路边犹豫了一下之后,我指着车上,“上面装的是什么?”
“是送的货,怎么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的车上装着什么东西。”
“哦,”他挠挠头,“是手工制作的藏袍,商店向我们订的货。”
正合我意,“赤旺,有人在追我们,希望你能同意我藏在藏袍里。”
“追你?”赤旺愣了一下,随即很爽快地点头,帮我打开了后面的货斗,“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你的!”
看到他拍着胸膛的样子,我突然很感动。
车子很快发动了,我在藏袍之间颠簸着,软绵绵的将我包裹,正是睡觉的绝佳环境,可是我睡不着,心跳得厉害,眼皮也不听话地跳着。
这让我联想到不祥,大概会有事情发生。
赤旺说从这里到达巴乡要两天一夜的路程,因为路非常不好走,“本来一天一夜就可以到,但是和我一起送货的哥们儿生病了,没办法开夜车,晚上要休息。”
从颠簸的程度也能看出来这一段路很不好走,我躺在漆黑的货斗里,藏袍上也有酥油的味道,将p扣在耳朵上,我尽量想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点。
其间我给麻子陈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一直到晚上七点钟左右,天已经黑了,赤旺拿了吃的东西叫我吃饭,坐在前座上,我又打了一个电话给麻子陈。
听筒里等待接听的声音起初让我觉得很焦躁,后来就已经习惯了,当我已经认定马上将听到“无人接听”的回答而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竟然出乎意料地被接通了。
“你在哪儿呢?怎么样了!”我将手机紧贴在耳边急迫地问着。
对面沉默着,我又再次问了一遍之后,“你在哪儿呢?”
“你说我在哪儿呢,不是废话么,我在……”
突然我停住了,“说啊。”对方催促道。
不对,我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刚刚说话的那个人不是麻子陈,虽然他极力模仿麻子陈的声音但还是被我听出来了。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看来麻子陈是被抓住了。
赤旺正在吃饭,将保温桶往我这边推了推,“快点吃啊。”
“好。”我木讷地接过了糌粑大口往嘴里塞着,心里却是乱得正在打鼓。
天已经黑了,吃过饭之后赤旺把车停好钻进了货斗,“你还不睡么?咱们晚上睡到藏袍里,”他冲我嘿嘿笑着,表情质朴敦厚,“很暖和。”
“我……这会儿还睡不着,”我冲着他摆摆手,“你先睡吧。”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你困了上来睡,记得从里面把货斗锁上就行了。”他指了指货斗门上的一个插销对我说着,那一看就是后来才安装上去的。
看着赤旺钻进去没两分钟就听见了鼾声,我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抽着烟,心里对赤旺煞是羡慕,有家有吃饭的活计,睡醒就干活儿,干累了就呼呼大睡,幸福其实就是这么平凡的事情。
抽了几乎半包烟,我却一点儿困劲儿都没有,手机发出了嘟嘟嘟的声音,掏出来一看已经没电关机了。都怪我出门前忘记了充电。
时间好像已经不早了,我打了个哈欠,这才刚刚有了点儿困劲儿,就在我准备上去睡觉的时候,不远处有光亮,抬头看看,是有一辆车正在往这个方向开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害怕起来——车上是不是四爷的人?
并不是我敏感过头,实际上我的猜测不是没缘由,这样的荒山野岭也不是什么旅游路线,再加上这个时间,似乎巧合得有点儿过头。
那辆车子是从我们后面来的,现在想要爬进车斗里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货斗敞开的门正对着他们来的方向,现在钻进去一定会被看到。
如此想着,我四下环顾了一周,跳到距离货车五六米的一棵树上,一直爬到能承受我体重的最高的树杈上爬下。
看来我的猜测的确没错,那辆越野车在我们的货车旁边停了下来,趴在树杈上的我距离他们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五米左右,他们说话的声音我都能清楚地听到。
“搜,看看在不在车上!”得到为首那人的命令之后剩下几人迅速地开始行动。
“七哥,地上的烟头刚灭了没多久。”一个人低声回答着,我叹了口气,早知道不抽烟好了,谁知道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我焦急地看着他们的动作,驾驶室被翻得乱七八糟之后就冲着货斗去了,我心说不好,整颗心都为赤旺提起来了。
很快,赤旺就被他们从货斗里拽了下来,睡眼惺忪的他坐在地上揉揉眼睛,一抬起头就被这场面给惊得怔住了。
大该停顿了一两秒,赤旺才醒过神来,“你们是什么人?”
“别问你不该知道的,发问的权利在我手里,”为首那个被称作“七哥”的男人蹲在赤旺面前,“车上就你一个人么?”
他坚定地点头,“只有我一个!”
“哦,”七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指着旁边的地上,那是被他们从驾驶室里翻出来的东西,“那为什么会有两套餐具。”
“我和一个哥们儿一起跑车,当然带着两套,他今天生病了没来。”赤旺理直气壮地说着。
“是吗,看来你还挺特别的,喜欢用两套餐具吃饭,”七哥打了个哈欠,“别跟我废话,另外一个人在哪儿呢?”
赤旺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指着那些正在货斗里四处乱翻的人,“喂,小心一点,你们把我的藏袍都扔在地上弄脏了要赔钱的!”
七哥不耐烦地扯住了他的领口,“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告诉我那个人在哪儿,”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粉红色的票子,大概是一万元左右的样子,“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
看着那些钱,赤旺的眼睛都忍不住跟着那粉红色的诱惑一起走,像是狗的眼睛只关注骨头一样,七哥把钱收了起来赤旺才回过神。
我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在金钱的诱惑前谁都不能免俗,幸好我提前藏在了树上。
不过让我佩服的是赤旺依旧摇头,“你给我再多的钱都没用,我确实是一个人,不过弄脏我的袍子要赔的钱还是不能免的。”
“不识抬举,”七哥站起来恨得咬牙,扭过头对准赤旺的胸口就是一脚,“你到底……”
那一脚踢得赤旺急了,顺势抓住七哥的腿,虽然那叫七哥的年轻人身材也不赖,但是比起藏族人的体魄当然是差远了,他被赤旺抓住了腿轮了一圈儿之后摔在车上,脑袋重重地撞在了保险杠上。
啧啧,在一旁看着的我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肯定疼坏了。
七哥顿时愣了,旁边的人刚拽住他的胳膊要把他扶起来,被他推在一边,自己咬着牙站起来冲上去抓住了赤旺的领子,“混蛋!”
“怎么,”赤旺讥讽地笑着看着他,“你还想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停住了,在月色下泛着寒光的枪管让他说不出话来,这次换做七哥得意洋洋,“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我的心一下就被揪紧了,不是怕赤旺说出来,而是怕他不说,这些家伙现在已经认定了我肯定在这里,说出来还能留一条命干嘛不说呢。
盯着赤旺,我看到他的眼神很坚定,心一下就冷了,毫无疑问,赤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我的事情。
那的确是最终——在他坚定地摇了头之后,枪声响了,他的胸口被打得稀烂,血肉模糊。
伴随着那一声枪响,很多飞鸟被惊扰了美梦,从我身边飞了起来,它们叽叽喳喳,奔走相告着一个青年英勇的牺牲。
就在那一瞬间,我盯着赤旺的脸,他的眼睛闭上了,面容很安详,他的灵魂被那些飞鸟带上了天穹,有曼妙彩乐和佛法宏光等待着他,他将前往他们信仰中的极乐世界……
但是这并不能让我觉得心安,我想到了出发时赤旺的样子,他拍着胸脯,“我不会让任何你找到你的。”
他说了他能做的,做了他说过的,言而有信。
我却在他的行为衬托下变成了一个胆小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