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卢凯城去收拾碗筷,“你不用帮忙,这些是他的活儿,我们两个分工过的。”
妈妈说着拉着我坐在客厅里聊天,“儿子,你这次回来变得不一样了。”
“是吗?我自己没有感觉到。”
“可能是吧,”妈妈低着头,“很多事情是你自己当局者迷,但是我们都看得清楚,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也不算是烦心事,”这一刻我已经顾不了许多,我有倾诉的欲望,想要把自己的哀愁全都告诉母亲,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能对她讲的话我还能对谁讲?调整了一下思绪,我平静地说着,“妈妈,我失忆了。”
周围的气氛一下凝固起来,妈妈震惊地看着我,沉默许久之后抱住了我,她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但那仅仅也是让我宽心的话,我已经从她眼角氤氲的泪水中看到了她的担忧和伤心,“从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没有陪我去厨房做饭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你有些不一样,只是没想到啊。”
母亲轻声地对我讲述着过去的故事,年轻的时候她工作很忙,有一次帮我准备早饭的时候不小心推翻了锅,滚烫的热油一股脑都泼在了母亲的手臂上,留下了丑陋的疤痕。
那时候我们已经开始了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年仅五岁的我就成为了标准的男子汉,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声称要在母亲做饭的时候保护她。
虽然是孩子幼稚的话语却成为了一成不变的习惯,一直保留到……我失忆之前。
琐碎的往事飘渺而遥远,却让我不禁潸然泪下。想必所有人都会出于本能地眷恋母亲的拥抱,这是对母爱和安全感的渴求,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减轻我心中的痛苦与无奈。
“孩子,人的一生中会经历很多事情,在你痛苦和不安的时候,你会诅咒那些让你痛苦的琐事,但是当你真正渡过了之后,你才会明白那是一种历练,在你今后的人生中都会得到帮助。每个人都想要选择快乐的生活,然而快乐只是一时的,它和痛苦成正比,甚至短暂的快乐将会酿成更大的痛苦,”妈妈轻轻地拍着我,如若幼年时哄着我进入梦乡,“有妈妈在,你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你是我的孩子,我必须保护你不能受到任何人的伤害,这是作为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只要你过得开心,妈妈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我叫张恩晨,大家喜欢叫我恩子。0级考古系,目前正攻读研究生,且即将毕业。小学四年级时荣获全国青少年武术大奖赛亚军,八年级时获得全省散打比赛冠军。中考结束之后,我的母亲带我去旅游,平生第一次接触西藏那个神奇的地方,并爱上了那里,在高中三年异常发奋,本来是想要考取西藏的高校,研究西藏历史,但是由于母亲的不同意所以放弃而改为考古系。
在我两岁的时候,我的父亲便去世了,也是由于西藏,他在攀登珠峰的时候看到了自西南向东北方向飘动的旗云,劝阻领队停止攀登,然而马上就要进入攻峰阶段,队长没有听从他的劝阻,果然在当天下午两点钟左右,高空西风槽席卷珠峰,大量的降雪和强风吞噬了登山队十三个人的生命,只有队长一个人活了下来,但是也在返回家中半个月后自杀了。而我的父亲就在那一次事故中永远长眠。这也是母亲对于我去西藏反感很强烈的原因,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让噩梦再次重演。
这么多年来妈妈也时常感觉奇怪,父亲离开的时候我还尚未记事,然而对于西藏的眷恋就如同父亲的基因在我的血液中埋下了隐性意识,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
而乔吉是我的同学和女朋友,我们从大学时期就一直在一起,考研的时候也是考入同一所学校,乔吉的父亲,也就是教授,成为了我们的导师。
“教授是个不错的人,而且自从你上了研究生之后整个人都变了,成熟了许多,这一次去西藏本来我是不同意你去,但是你非要坚持,我知道这次的任务对于你们这一行的人有多大的诱惑,你爸爸当年也是为此痴迷了好久,每年十二个月里有八个月都是在西藏四处奔走,直到生下了你才在家里多呆了一阵子,儿子,我知道我劝不住你,那是你和乔吉的梦想,妈妈不能阻拦你们,”说着说着,母亲的眼角泛着泪花,“但是你一定要帮妈妈照顾好你自己啊!”
母亲一直坐在我的床边陪我直到我睡着的时候,连续的奔波让我疲乏不堪,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客厅里传来说话声,“伯母,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的身体还好得很,我叫他,都已经中午了。”
“别了,伯母,我等他一会儿就行了。”
房门还是被推开了,我睁开眼睛,妈妈走了进来,“浩然来了,一听说你回来了急急忙忙就跑过来,现在起床么?”
“妈,”我缩在被窝里,“浩然是谁?”
“也想不起来了?没关系,见到人就差不多了,”妈妈靠在我的耳边小声说着,“他爸爸和你爸爸是好朋友,你们两个是一起玩儿到大的,一直到高中都在一起上学,前年拆迁的时候才分开,之前住在一个楼上。”
我点点头穿了衣服走出来,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精干的打扮,见到我之后有些激动,“你小子终于回来了,我今天可是没上班特意跑过来看你的!”
“呵呵,是啊?我昨天才到家!”我搜肠刮肚只找出来这么一句简直像是敷衍的话,妈妈摆手去厨房给我们做饭,我的眼神可以算是哀求,生怕自己应付不来。
“我听伯母说你是回来结婚的?”
“嗯,对啊。”
“行啊你小子,”浩然拍着我的肩膀,“你和乔吉羡煞了多少人,真是的,总算是结婚了,结完婚还要回去?”
“嗯。”
“这么急急忙忙的!”浩然靠到我的耳边,“是不是有baby啦,奉子成婚啊?”
他直白而一针见血的话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家伙看了我两秒钟哈哈大笑,“被我猜中了吧!你还是老样子,一被人说到就脸红,跟个小丫头似的!”
“是吗?还是老样子呗。”
以这样陌生的姿态面对昔日的挚友,我紧张却又兴奋,慢慢地畅聊起来,浩然一直在我家待到了晚上,说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脑袋里的记忆也充实了许多,我似乎找到了越来越多的拼图拼块,一点一点地堆积出过去的生活。
我在家呆了半个月,一直忙碌着婚礼的事情,每天陪着乔吉到处逛,陪她买衣服、准备结婚要用的东西,我们的新房早在去年就准备得当,只需添置家具就好,拍婚纱照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
“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和我结婚!”在外景地,穿着婚纱的乔吉低声哭着,委屈地扁着嘴,眼泪花了妆,脸上流下两道丑陋的黑色痕迹。
“别闹了,我就是昨晚没睡好,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轻声安慰着她,原因不过是她想要再拍几张而我又不想拍,勉强答应之后她又嫌我不配合,说我只是在敷衍她。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从来不告诉别人自己心里想着什么,”乔吉的鼻子吸溜吸溜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算了,你不想结婚那就不结了!”
“谁说我不想结了,好啦,听话,拍完这几张晚上请你吃饭赔罪好了?”
我就这样低头认错了,好在乔吉没有变本加厉,“那就去我最喜欢吃的那家店!”
“哪一家?”
只是随口一问,乔吉的眼泪又止不住了,紧紧贴在我的怀里,“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啊?”
“这个……”只要是涉及到过去和记忆的问题都会让我头疼,哪怕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位新娘子来问,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乔吉也不再追问什么,补了妆之后又拍了几张。
结束拍摄,乔吉带着我去吃饭,又困又累,我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点了根烟,“怎么,不喜欢吃么?”
我摇摇头,“不太饿。”
乔吉“哦”了一声,低着头,“恩子,你说人失去记忆之后,性格也会跟着改变么?”
“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就突然想问问,你应该最了解吧?”
“哈,可是我是个失忆了的人,自己过去怎么样自己也不记得,你说我的性格改变了么?”
乔吉没有说话,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她一直低着头,但是我还是看见眼泪流进了她面前的汤碗里,一下晕开之后,迅速地消失不见了。
我们的婚礼在母亲和教授的催促下很快开始了,席间来了不少人,都是我不认识的,乔吉在我耳边小声地帮我介绍着,那些热情地向我道喜的陌生人都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好友。
“张恩晨,你愿意娶乔吉为妻,不管生老病死都不离不弃么?”
“我愿意。”
交换戒指的时候,我是这样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无需犹豫也无暇犹豫,大脑一片空白,乔吉将一枚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
好似一枚枷锁,一下锁住了心神,紧紧地,无法逃离。
抛出花球的那一瞬间,众人欢呼着,我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他们在为我庆祝,为我感到喜悦,然而我自己心中却有一阵莫名的焦躁。
我和乔吉之间有一点问题,以至于在婚礼上我总是觉得奇怪,这似乎是我期待已久的神圣仪式,但是某些地方又让我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看着母亲站在一旁流下了喜悦的泪水,继父卢凯城轻轻地抚慰着她,我不知道泪从何来,也许真正为人父母的时候才能如此激动滴为了子女的幸福澎湃不已吧。
那天我喝了不少酒,偌大的酒店里摆了几十桌酒席,一桌一桌敬完酒之后我就已经醉醺醺地被人扶下去休息了,靠在椅子上,不时有人来到我面前和我说着什么,勉强睁开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被硬灌了几杯之后眼前一黑,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躺在婚床上了。
乔吉躺在我的身边,声音柔美,“张恩晨,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我就是你的……”
“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我还是想不起来是谁经常在我耳边说着,很熟悉,印刻在脑海中,像是膝跳反应一样,当乔吉对我生死相许的时候,这话便从纷乱的思绪之中钻出来,无比清晰地出现在脑袋里。
这就是我的婚礼。
婚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教授要求我们上路,我母亲是不同意乔吉再出发的,因为她毕竟有孕在身了,但是拗不过乔吉一再坚持,妈妈吩咐了许多注意事项之后把我们送到了门口,“妈就在这儿,等你回家。”
迫在眉睫的任务和疲累的旅程让我来不及慢慢消化那句话,只是每每想到的时候都会感觉到眼眶一阵湿润,在避风港里短暂歇息之后,我们赶赴扎达县的古格遗址。
古格王朝建立于曾经一统雪域高原的吐蕃王朝崩溃瓦解之后,据历史考证古格王朝兴建于九世纪,前后共有十六位世袭国王,最后结束于十七世纪。而这个曾经繁华灿烂的王国竟然于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这成为了这个王朝最为神秘的地方,也是吸引了众多历史学家研究探讨、争论不休的缘故,就像是玛雅文明和庞贝古城一样,在最兴盛之势销声匿迹,只留下一个遮盖着黑纱的背影便转身离去,让人无法理解却又不禁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
长途跋涉了近一周左右,我们终于抵达了扎达县,马不停蹄地赶往扎布让村,这一段也是大北线中称得上是最惊险最刺激的旅程,一段一段的盘山公路让人心惊肉跳,据说当年解放军进藏的时候走的路线要比这更窄更奇,那才是真正的天险。
我的驾照也找不到了,时间紧迫没有办法补办,一路上都是乔吉开车,每每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不能贴山行走,刮伤车子是小事,如果不小心碰上土崩就完蛋了。从车窗里探出头看到的就是悬崖峭壁,看一眼就慌了心神,乔吉的手上全是汗,不时让我递给她纸巾擦手,头发更是已经黏在了额头。
要说这支队伍里,开车最好的大概就是鬼子六了,他身上有那种什么都不怕的劲儿,他开车的方式在常人眼中简直就是玩命。但是那是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一路上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差错。
只可惜人已经不在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