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奔波让我觉得很累,教授一直在不停地抽烟,车子里都是烟味,我们沿着雅砻江不知道走了几天,终于来到了扎溪卡草原。
远远就看到一片石头堡垒在草原深处,四周是随处飘扬的经幡和哈达。
记忆这东西时好时坏,弄得我有些头疼。
教授走到远处去打电话,乔吉也跟着去了,朝拜的人磕着长头从我们的面前匍匐而过,麻子陈掏出根烟递给我,第一口就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对烟草的依赖,深深地吸上一口,“这是什么地方?”
“格萨尔王城,纪念格萨尔王的,当年格萨尔王在这里打仗,为了纪念牺牲的战士,其余将士在这里垒砌了一个玛尼堆,到后来的时候藏族人为了表示对格萨尔王的怀念和崇拜就都来则会朝觐,越堆越大,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了,很像城堡吧。”麻子陈吐了口烟,眉眼都被烟雾笼罩,眯着眼睛慢慢地说着,他指着玛尼城堡正面中央位置的神龛,“里面还供奉了三十几尊格萨尔王和三十大将的石像。”
我慢慢踱步来到玛尼堆前,十米高的玛尼堆稳若泰山,据说是靠信奉者朝觐时将玛尼石经板一块一块堆上去组成的,千百年间屹立不倒,我蹲在地上,玛尼经板已经陷入地下,被泥土包裹,和大地融为了一体,“你猜这地下有多深?”
麻子陈笑了,“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想知道下面有多深,据说地上有多高,地下就有多深,最下面的玛尼石是用梵文刻的,一千年前的东西,”他指着不远处前来朝觐的人,他们跪在地上磕着长头,不断将经板垒在上方,“信么?”
教授挂断电话之后高喊了一声,麻子陈不急不慢地跑了过去,我开始好奇这个人的身份。
毫无疑问,教授是这个科考团的领袖,掌控大局的人,乔吉和他是父女关系。
麒麟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让人一眼捉摸不透。
与其相反的是赵大胡子和鬼子六,从说话办事各个方面都能看出来对教授的谦卑和恭敬。
阿道夫和麒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
麻子陈则不同,他的年纪不如教授年长,但是身上那种机智和不卑不亢像是宋江脸上的刻字一样明显。
“怎么着,教授?”麻子陈踩灭了烟。
“弄到了一段资料,乔吉,念来听听。”
乔吉打开了电脑邮箱找出了一段资料,十一世纪时,昆贡却嘉波创建了萨迦派,其子萨千贡嘎宁布为观世音菩萨的化现,十二岁的时候就亲见文殊菩萨,还亲见了印度大成就者毕瓦巴,直接从毕瓦巴尊前获得“道果”的近传承。后来将萨迦派发扬光大,萨迦派五祖为由贡嘎宁布开始的五位教主组成,分别是萨千贡嘎宁波,萨千的儿子索南孜莫,索南孜莫的弟弟扎巴将称,扎巴将称的侄子萨迦班志达,和萨迦班志达的远亲臧洽之子法王八思巴。
“先念到这儿,”教授打断了乔吉,“萨迦派的教主由款氏家族世代相传,有血统、法流两支传承……”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麻子陈的表情已经变了,从刚开始的沉默聆听变成了淡淡的微笑。
“麻子陈,说说你怎么想的?”
“萨迦派我知道的不多,就是花教么,头上带莲花的那个教派吧。”
“没错,”教授饶有趣味地看着麻子陈,“还想到什么了?”
麻子陈又掏出了根烟,砸吧砸吧嘴,“萨迦派的僧侣是可以结婚的,不禁止娶妻生子,但是有了子女之后就不能和其他女人接触了。”
“继续说。”
“萨迦派五祖,萨千贡嘎宁波,索南孜莫,扎巴将称,萨迦班志达和法王八思巴,”麻子陈咳嗽了两下,教授一挥手,麒麟跑去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了麻子陈,“萨千贡嘎宁波和索南孜莫是父子关系,索南孜莫和扎巴将称是兄弟关系,扎巴将称和萨迦班志达为叔侄关系。可以说都是近亲亲属的关系。不管是任何一种传承,政治、商业或是宗教都好,亲属传承有着一定的弊病,因为一个家族不可能全部都是优秀的人,其中必然有不优秀的人藉由家族的关系上位。”
“还有呢?”
“这样看来就会发现一个问题,萨迦班志达的继承人为什么是臧洽之子?难道说萨迦班志达膝下没有可以继承的人么?还是说有什么太大的缺陷所以不能继任?”
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耳边都是猎猎风响。
沉默被掌声打断,教授微微笑着鼓掌,“分析的不错。”
“我的猜想,”麻子陈顿了顿,在他停顿的瞬间,我看到了教授眼中闪烁着渴求的光辉,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他继续说下去,这个胃口吊得着实不错,“萨迦班志达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的猜想对不对,我还不知道,”教授晃了晃手中的电话,“已经派了人去调查了解这件事情,我估计等一下就能有结果。”
“是他么?”麻子陈皱了下眉头问着。
教授正在往车子的方向走,听到这话站住了,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麻子陈一眼。
那眼神里面藏着我不了解的东西,不知道麻子陈口中的“他”到底是谁,只是看到了教授的眼神之后,麻子陈自嘲地笑了笑,坐在一旁又翻出了烟盒。
日头偏西,朝觐者来了又去,我们在距离格萨尔王城两百米远的地方安营扎寨,落日余晖之中,那座神秘的石头城似乎在冲着信徒们微笑,散发着王者身上与生俱来的光芒。
“爸爸,邮件发过来了!”
听到乔吉的喊声,我们都围了上去,那是一封很长的邮件,密密麻麻的五号字体占据了整个屏幕。
作为萨迦派的萨迦四祖,萨迦班志达触犯了清规戒律,他的儿子降生之后,萨迦班志达在偶然的情况下遇见了一个女人,与其一见钟情,两人一直保持着秘密联系,后来降生一子。
领袖总是无时无刻被人关注着,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女人泪如泉涌,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能让自己影响了爱人,下定决心带着孩子远远离开。
萨迦班志达想要挽留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办法,终究是放任了女人和儿子背井离乡,永远离开了自己。
然而在晚年的时候,萨迦班志达无意中得到了有关于儿子的消息,据说他成为了一名说唱艺人。
年轻时的往事在萨迦班志达心里一直深埋着,时至今日再得到故人的消息,萨迦班志达心中百感交集,他将年轻时的事情刻在了一块石板上,让亲信的人送去了格萨尔王城。
关于那块石板,不仅仅写着萨迦班志达的往事,传说萨迦班志达的后代见到那块石板之后会得到萨迦四祖的神谕——萨迦派世世代代相传的秘密,一张地图。
余光中能看到教授看了我两眼,我装作不知道,一直低头啃着指甲,他似乎是沉不住气了,“恩子,你对这件事情怎么想?”
“不是说那块石板就在格萨尔王城么,咱们找到了石板之后再去找萨迦班志达的后代呗,不过说到底还是传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抬起头尽可能用天真的眼神看着教授。
他真像是一只老狐狸。
教授点点头,歪着脑袋看了我两眼,欲言又止了许久,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爸爸,咱们现在怎么办?”
“先开饭,吃过饭早点休息,明天找那块石板。”
听了这话,我心中思绪万千,萨迦班志达,萨迦四祖,按照年代来算,萨迦派是在公元十一世纪创建的,那么四祖生活的时代呢?估算一下大概是在十二到十四世纪之间,看着这偌大的格萨尔王城,玛尼石拼起来的石头城,上千万块石板,哪一块才是?
就算是找到了又要怎么拿出来?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朝觐者来到这里,众目睽睽之下把石头城拆了?那我们几个大活人不被活活拆了才怪。
教授好像不考虑这些,吃过饭之后坐在一边闭目养神,日月交替之间,玫瑰色的晚霞映照在他的脸上,倒是有些诗情画意。
晚上我们很早便睡了,两台便携发电机坏掉了一台,不敢太多用电,半睡半醒中,低沉的念经声随风飘入了耳中。
我被一阵搔痒弄醒了,睁开眼睛,乔吉就趴在我身边,用头发搔着我的脸颊,鼻子几乎和我的鼻子贴在了一起,看到我睁开眼睛便伸手进了我的睡袋中拽我的胳膊,“起来啦!”
乔吉这样的亲密让我很不习惯,“你先去忙吧,我这就起来。”
“怎么,”乔吉嘿嘿一笑,“还害羞了嘛,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被她这么一说,我的脸顿时灼烧,猜都不用猜,一定是红得要命,我支支吾吾半天,她哈哈大笑,最后还是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刚刚乔吉在这里,仿佛空气都加温了,她刚一跑出去,我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好多,可能是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我想不起来我们曾经是怎样的亲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