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感觉像现在这般乏力，但是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让我陡然意识到我还没有死。此时一张俏皮的面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菁菁！”我大喊着，猛然睁开眼睛。
我躺在一处没有毁坏的福船的甲板上，夜空如同深海，透着一望无际的叵测，脸颊传来星星点点的凉意，我看到桅杆高处挂着橘黄色的灯笼，暖光下映出缓缓飘落的雪花。
耳畔传来什么人正相互对峙的争吵声，以及哗哗的水声。
我勉强撑起身子，手背触碰到身边毛茸茸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阿吉，他已经变回白狗的模样，紧闭眼睛一动不动。
我心里一沉，不禁伸出双指，探了探阿吉的鼻尖，呼吸微弱，我松了一口气，没死。
“文舜，你醒了。”阿吉睁开眼睛，抬头望着我道。
“大叔，你还好吧？菁菁呢？”我问道。
“菁菁被陶老爷和三宝带进船舱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不过受了惊吓。现在这艘船已经入江，也不知道开去哪里。”
“陶伯伯和三宝也来了？未明呢？”
“听到了吗？”阿吉意思是从船舱顶部传来的争吵声，“陶老爷正在治他。”
我向高处船舱望了望，又收回目光，问道：“那傅伦、阿卜他们呢？”
“所有人都受了伤，傅伦重伤，阿卜杜勒得知是未明设计将他们从南·疆骗来，又将他们置于死地之后，和未明拼命，却被未明的幻术弄得差点丧命，得亏有沈洛蓉出手，才捡回一条命。现在他们都已经回南镇府司了。之后的事情，我倒是也不清楚了，当时我的道灵消耗巨大，已无法维持苍狼的体貌，也就晕了过去。文舜，你感觉如何？你的虚鼎……”
我微微摇头，道：“我没事。”嘴上虽说没事，但是听闻大家都为此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我不由心中一紧，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你的灵湖已灭，再无法汇聚道灵，但也因为你的虚鼎将饕餮体内的灵体逼出来，全城百姓才能得救。”
“饕餮体内析出的灵体都是金陵百姓的魂魄？”
“没错，这本是身形俱灭的一劫，许是上天注定要留你一条命，是龙鳞之心又一次保了你的命。”
我点点头，叹出一口气，眼眶微微湿润，至少我还救回了几万人的性命。
我和阿吉经过这一战，基本上已经成了废人和废狗了。我也能明显感觉到，体内灵湖已经不复存在，同样消失的还有龙鳞之心。
“嘭！”高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船舱的窗户被什么东西炸出一个大窟窿，两个人影迅速从那窟窿里一跃而出，落在甲板上。
未明挟持着小允炆站在船头的甲板处，两人浑身污浊，满脸是血，未明龙袍也已破烂不堪，全身上下皆是划痕。
又是两个人影从船舱的窟窿里追了出来，是陶长卿和三宝，他们相互对峙，满目怒火。
未明手握一把尖刀，刀口狠狠抵着小允炆的脖子，吼道：“一帮匹夫，你们若再敢上前一步……”
陶长卿目光冷峻，跨出一步，见未明身子一抖，刀尖已经将小允炆的脖子割除血来。
小允炆面色平和，对未明道：“收手吧。”
“闭嘴！”未明恶狠狠地说着。
陶长卿站直身子，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对未明说道：“会怎样？”陶长卿指着小允炆：“你用你自己来挟持我们？不觉得可笑吗？”
我能看出未明眼睛里的惊恐，他已经没有退路，挟持朱允炆对我们这帮外人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我唯一在意的是朱允炆的性命，他似乎是无辜的。
可看到未明，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若没有未明的出现，小允炆长大之后，被燕王夺了王位，他说不定还是会走上未明的道路……他会吗？
我脑子很乱，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他们给人的关系就显得凌乱和微妙。
“你们本就不属于大明，乖乖回去，我们便相安无事。”
“回去？我们若是就这样回去，今后史书上记载的便是你朱允炆成为大明的皇帝，历史会动荡，会改变，我们谁都没法确定回去之后的我们，还是否存在！”
我和阿吉瞳孔收紧，陶长卿一番话醍醐灌顶，历史改变，会带来多大的影响我们从未考虑过。若真的是朱允炆做了皇帝，便不会迁都燕京，紫禁城会消失，很多人会消失，大明之后的朝代不是清朝，甚至所有涉及这条历史长河的人都会为此而改变生活轨迹，更有甚者是完全消失……
“我不管！既然如此！”未明突然眉头紧锁，双眼放出猩红色的光芒，他狠狠地看着我，我只觉得身子一震，有一瞬间仿佛思想被抽离了大脑，但是一瞬过后，我又清醒过来。
未明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去，惊恐道：“怎会？幻术失效了？”
陶长卿面带笑意，三宝则在陶长卿背后指了指我，对未明道：“看到陆大人腰间的东西了吗。”
众人都将目光齐聚我的腰间，我低头，看到一个红绳穿着的银质镂空小球，里面有一只蛊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莹绿色的光芒。
三宝的声音再次传来：“陆大人腰间挂着的，可是南·疆蛊师独有的驱魅蛊，可化去身边数丈内的一切幻术，你可还有其他招数？”
原来如此，这东西是在鸡鸣寺出发之前，阿卜杜勒交付于我的，说是能避灾祸。他将此物给了我，自己却因未明的幻术差点丢了性命，愧疚之情在心中再次翻涌起来。
而未明此时却没有了刚才的狂怒嚣张，他的神情重新变回了冰山似的模样，寒冷的目光一一略过在场的所有人，喃喃道：“不曾想竟是如此结局。”
“未明，你已无路可退，束手就擒吧！或许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陶长卿话语间已用龙脊棍挑开未明手中的匕首，那龙脊棍的棍尖如同活物似的将匕首包裹起来，露出刀尖，随后陶长卿将这根前端包有匕首的龙脊棍抵在未明的胸口。
“束手就擒？呵呵！”没了匕首，未明则是用虎口狠狠掐住小朱允炆的脖子，而后陡然一笑，但只有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好似冰山上突然出现的裂纹，传来一种即将崩塌的危险信号，“你们一个个自以为是，谁说我已无路可退！”
说罢，未明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也不知为何，高空的云层开始退去，像是被人拨开的幕布，落雪渐止，一轮皎洁的皓月高挂夜幕，让雪后的夜越发清冷。
远方传来一声乌鸦的啼鸣，月亮的边缘开始发生变化，半透明的红色开始浸染月亮，明黄渐渐消失，不一会一轮血月在众人的凝视中形成，万物瞬间被披上猩红，诡异万分。
天上的银河也在此时从散开的云层后面显现出来，那璀璨如同水钻的银河，躺在棉絮一般的淡紫色星云里，接天连地，不受血月侵扰。
众人似乎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奇观，不由愣了心神。
“凝神！”陶长卿大喝一声，我们才突然回过神来。
就在此时，未明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传国玉玺。
“放下！”陶长卿再次喝，龙脊棍的棍尖突然闪出一把尖刀，直指未明的心脏。
未明死死盯着陶长卿，淡漠道：“你还算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
“陶伯伯，他想做什么？”我问道。
“血月当空，他手握玉玺，还能打什么算盘！当然是再次回到过去，将这条路再重走一遍！”
我浑身一抖，若未明真的成功，那我们所有人的存在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明白就好。哈哈哈哈！”未明突然高举传国玉玺，大喊着：“陶长卿，纵使你千算万算，这个时候你是万万杀不死我的！”
只见玉玺开始发出光亮，一道光柱正从高空落下，未明的身子缓缓透明起来，完了，这下连摸都摸不到了他了！
陶长卿原本指着未明的龙脊棍，却在此时突然掉转方向，未明见状大喊：“你做什么！”
陶长卿没有理会未明的咆哮，在光柱落下的瞬间，猛地刺向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朱允炆。
闷哼过后，龙脊棍生生穿过小朱允炆的胸膛，鲜血在棍尖藕断丝连地滴下。
陶长卿露出笑意，又迅速抽出棍子，小朱允炆来不及说半句就倒在了甲板上，鲜血肆无忌惮地从他身下流出来。
未明瞪大眼睛，望着倒下的“自己”，陶长卿冲着他微笑，他嘴里大喊着什么，但是已经听不见了。
光柱消失，未明的胸膛也在此时猛然出现了一个大窟窿，绽放出诡异的光芒，他拼命想要捂住这个伤口，却在几次挣扎之后砰的一声炸开，灰飞烟灭。
“噗通”玉玺从半空掉落，光芒消失，陶长卿抖了抖衣袖，朝玉玺走去。
我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切，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恶心的抹布似的。
虽然未明没有成功回到过去，但是陶长卿在瞬间做出的决断如此果决，那根穿透朱允炆心脏的龙脊棍没有丝毫迟疑，杀一个无辜的人在刚才的陶长卿看来，好像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
可是想到未明和朱允炆其实就是同一个人，无辜这个词，此时却难以定义。
“陆哥哥，你还好吗？”三宝蹲下身子，紧张地看着我问道。
“我还好……还好……额！”我话还没说完，只觉瞬间腹部一阵剧痛，我缓缓低头，一柄长剑已穿腹而过，手握剑柄的人，却是刚刚还在关心我安危的……三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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