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二百二十一章 暗桩

铅灰色的天空，枯灰的树木，雪白的地面。一只乌黑的寒鸦在院子外头的孤树上叫了两声，抖动翅膀掠过院子上空。

寒鸦在飞到我们头顶时，“啪”的一声，散成一团灰红色的烟雾，没有一滴血，没有一片的羽毛，只有寒鸦依稀残存的嘶鸣。

我知道，这是陶长卿眉毛颤动时布置的结界，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缝隙。眼前这一幕让我对他的能力又一次有了新的认知。

“若不是宫里有三宝，我怕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被这畜生卖了性命！”陶长卿从牙缝中挤出话来，他的样子面目可怖。

这也正是我迫切想知道的，当下若不把事情弄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沈大叔，陶伯伯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阿吉耷拉着脑袋，喘着粗气，几次张嘴，又生生把话吞进了肚子。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子现在就一掌劈了你！”

我一把抓住陶长卿的手腕，“陶伯伯！别冲动！沈大叔好像有苦衷。”他显然愤怒到极点，我几乎要动用道灵才能能将他的手压下去。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要这番瞒着我？是你要菁菁这么做的吗？”

阿吉眼神黯淡，没了光泽，说：“不。是菁菁自己。”

“你胡说什么！”陶长卿大怒。

“陶老爷你听我说完。”阿吉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我说道：“这一切都是菁菁自愿这么做的，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文舜你啊！你想，要不是菁菁，我又怎会知道你被朱元璋关在哪里？”

“这……”此时我的内心翻涌，一团乱麻，有感动，有不安，也有困惑，道：“菁菁何时做出此番决定？你又为何同意让她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却不告诉我？”

“一切都是从大理开始的。那时候我们在沐王府，我与你也刚相识不久，那时候除了你，谁都不知道我是一只会说话的狗。你还记得那时候菁菁总喜欢带着我去屋顶，一待就是好久……”

“我知道。”

“那时候菁菁只以为我是一只普通的白狗，她在你昏迷期间日日祈祷，这姑娘脸上的笑容却也日日减少。她知道文舜你的难处，你有大事要做，你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回去。她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关于她的事，直到有一天，她做出了那个想要成为暗桩的危险决定。在做那个决定之前，她早就有了盘算，故此才会与燕王妃那般亲近。”

说至此处，三人的静默再次呼应了天上的飘雪。

阿吉继续道：“当知道她的心意之后，我便开口提出反对。菁菁这丫头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里细致的很，而且遇事处变不惊，这倒是和她爹一个样子。她看我开口说话，并不像寻常人那样大叫逃跑，而是看着我。她知道我定会将所知之事告知文舜，可她在我面前跪下，异常坚定地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下定的决心。我知道，在那个时候最快，最稳妥，最不会打草惊蛇获得情报的方法就是菁菁去做暗桩。权衡再三，我答应了她，暗中支持她的计划，也答应她不把此事告知文舜。”

被阿吉这么一说，我能体会到当时菁菁的心情。面对昏迷足月不醒的我，她需要在那个时候做出决定，让大家能够顺利回去。于是一步一步，走至今日。

回想起在海船上，菁菁从高处一跃而下，这样的举动很有可能丧命，而她却愿意以此来试探谁才是她真正的爹！菁菁虽是一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却有着常人难以捉摸的胆识。

“陶伯伯，菁菁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怪不得沈大叔的。”

陶长卿叹了一口气，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哼，老夫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不过此事终究牵涉于你，若你不把菁菁救出来，莫怪老夫辣手无情。”

“陶老爷，这你管放心，若不给你一个交代，我任凭你处置。”

我闭上眼睛，心想救出菁菁是一定的，在此之前，我日夜思念着菁菁，如今听闻她的遭遇却想不到会如此的平静，我知道当下绝非感情用事的时候。

“陶伯伯，沈大叔，你们二人是如何相遇的？”

阿吉望着陶长卿，见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便支起身子继续说道：“文舜，当日将你从三矢武藏手里救出来之后，我便直接飞往里坝村，那个地方荒废已久，房屋错落，很适合隐藏。但是你伤情严重，抵达里坝村的时候你浑身是血，腹部更是惨不忍睹。照你当时那样子，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我着实绝望，可就在我心灰意冷之时，你的身子发生了异样。”

我疑惑着摸着肚子道：“异样？你是说……”

阿吉点头，“没错，你的身体开始迅速恢复，伤口也开始愈合，那种样子仿佛就像是重生……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能活下来了。伤口愈合的很快，半炷香不到的功夫，你就已经气息平稳，无大碍了。可之后的事情却又让我担心起来，和那时候在云南沐府一样，你昏迷许久。自你昏迷之日至今，已十日有余，期间我每日出门寻肉粥流质给你服下，其他时候便守在你身旁，以防万一。”

我心里对于阿吉是偏向信任的，即便他因菁菁的事情对我有所隐瞒，可他却一直守在我身旁，如果要害我，我恐怕几百条命都不够。

“沈大叔，我知道，你一直待我如同子侄……”我垂下眼睛，不敢正视它。

“文舜……就在今日晨曦，我察觉到里坝村外围有动静，而且感觉气息不妙。于是就出去打探打探情况，谁料居然发现了一群倭人正在围斗陶老爷。我见陶老爷被倭人压制，就上去营救，无奈之前为了救你体力消耗过大，彼时还未完全恢复。我入阵后不但没能救出陶老爷，几乎险些自己身陷其中。要不是陶老爷……”。

“我看得出他体力不济，便与他二人采取分兵游斗的策略，只求脱身不求杀敌。”陶长卿也转过身子，寒风将他染着污秽的白袍子吹了起来，散乱的刘海下面是一双形状细长，神如鹰隼的眼睛，浑身散发着傲气。

我一愣，许久未有的感觉，他还是那个林南四麐之一的陶长卿。

“不错，可是那批倭人也着实厉害，我们与之周旋也耗费了大量精力，身上都挂了彩。在此过程中，我感知到文舜你的气越来越明显，便留下“倭”字踪丝，要你提防。最终我逃离追捕，可当我回到你休养的地方，却发现你已经不在，顿觉情况不妙。于是立刻循着你留下的气味一路追寻，先是在破屋发现两具上忍的尸体，随后寻着你的气味就一路上山直达万寿寺地界。”

“原来如此……”

“文舜，那两个倭人，是你干掉的？”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陶长卿，问道：“那陶伯伯你呢？为何会出现在里坝村？”

陶长卿神态严肃，点头道：“文舜，我与你在一起的最后时刻，是在南镇府司。那日我中了虫毒，戚越圣以血为引，做纸鸡降服我体内的虫。当时身体略有好转，随后我便回去休息，但是当我翌日醒来后，一切都变了。南镇府司群龙无首，我才知道你一大早就被王公公带去了诏狱。因为我和你的关系，他们虽然没有也把我控制住，但是我却无法随意进出皇宫，也得不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直到北镇府司传出消息，说狼妖劫走了南镇府司的镇抚使，我才知道阿吉已将你救出。于是我经多方打听，才知道那晚在北镇府司诏狱对你的审讯并非寻常审讯，朱元璋、三矢武藏，这两人同时出现在诏狱也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总觉得要有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朱元璋因为你被阿吉救出诏狱而震怒，下令要将我捉拿，毕竟我和文舜你是一条绳上的两个蚂蚱，走了你，自然要来拿我。朱元璋下令当日，三宝冒险出宫，并与我汇合，告知我当时处境非常危险，要我迅速离开金陵。”

“按照陶伯伯的性格，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怎会轻易离开金陵。”

“你浸淫官场时日不长，溜须拍马的话倒打得不错。”陶长卿瞪了我一眼。

我只是一笑，不再接话。

陶长卿续道：“当日三宝带出来的消息让我既震惊又震怒。惊的是大明的皇帝与倭人勾结。三宝跟我说，他们正在谋划三天后的风雨祭祀大典会。怒的是我得知菁菁受了阿吉的唆使，成了宫中的暗桩，而未明也因此靠近菁菁，并由此发生了一系列不堪设想的事情。我本想索性杀入皇宫，宰了狗皇帝救出菁菁，可是我还没动手，一众倭人便先杀上门来。正如三宝所说，他们现在的实力大增，我一人难敌，只能离开金陵。在逃离金陵的途中，遇到不少忍者在赶往里坝村，你们的行踪怕是一直有人盯着的，于是我就暗中跟着直到今日。奈何在村子外围被发现，便与他们展开了硬战，后来的事情就跟阿吉刚才说的一样，因为有他帮我引开了一队人马，我才得以脱身，而且还俘获一名忍者，才知万寿寺是他们设下的陷阱，准备伏击文舜。于是才匆匆赶来，恰好遇到还未入寺的你们。”

陶长卿说完，三人便都明白了此事原由，阿吉虚弱地问道：“陶老爷，菁菁丫头现在在哪儿？按月份来算，这个月她将要临盆，而且她又是头胎，身边若没有人照应……生孩子可是在鬼门关上抢人的活计啊！”

“菁菁就在皇宫，三宝暂且帮着照应，但是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抬头望天，虽然现在是白天，但是我依然可以根据星位图推演。片刻后，我说道：“陶伯伯，血月在即，我们要在血月到来之前，救出菁菁，拿到玉玺！我们既然一起来，就一定要一起回去！带着菁菁离开这个地方才是当务之急！”

三人达成一致，即刻准备前往金陵。

我走到阿吉跟前蹲下，将手放在他的腹部，他的身体立刻被一阵蓝色的光芒包裹。

“文舜，我觉得身体恢复了，你这是……”

“龙鳞之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