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未明抵达傅家堡时已经是夜里丑时，为了不弄出太大的动静，没有带太多人，跟我一起进宫的傅伦也在出宫时被我遣回南镇府司衙门。
冰凉的空气里满是浮游的尘埃，巨大的傅家堡城墙被火烧的漆黑，在暗夜之中如同残喘的野兽，我能感受到它所遭受的重创。
未明走到堡垒的大门前，抬起脚想要踹开，被我拦住。
“你想怎样？想把更多人招来吗？”
“你怕了？”
我眯起眼睛，“怎么？似乎你确实是想招来更多的敌人？”
“哼。”
未明收回脚，沿着城墙突出的砖块，几下轻巧的纵跃后在堡垒城墙顶端站稳。
我也跟在后面，在高处站稳后，我和未明都皱起了眉头，眼前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
傅家堡是一座防御型堡垒，原先内部设施建筑可以满足堡内驻扎军队的自给自足，占地面积很大，在外人看来，这座傅家堡完全可以自成一城。
而今，我放眼望去，堡内一切都已经被烧毁，黑漆漆的一片，几处还未燃尽的火焰正有气无力地烧着，那些被烧烬的建筑木头，在黑暗中泛着忽明忽暗的火星。
“看样子，傅家堡已经全军覆没。”未明道。
“你觉得倭寇干完这一票，接下来还会做什么动作？”我试探着问。
“事情开始严峻起来了，”未明顿了顿，他冰山似的脸现在破了冰，皱起了眉头，“傅家堡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这帮倭寇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做得如此彻底。现在皇城没了傅家堡，就似一块薄玉，稍一碰撞，就会令其华丽的外表粉身碎骨。”
“敌人如今在暗，我们在明，南北镇府司花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找到他们的躲藏之处，想要端了他们并不容易。”
“现如今，只得先保皇城太平，南北镇府司一同戒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没有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子其实依旧被动。我没有把阿卜杜勒的事说出来，我有自己的打算，只要未明不乱了我的计划，一切就随他去。
阿卜杜勒现在应该正在用驱蛊之术寻找日本虫师，如果他真能找到虫师，到时候我可以用计将虫师拿下，再逼问出日寇藏匿的下落。
未明见我不说话，便从城墙高处一跃而下，跃入堡内，从里面将门打开，招呼一队北镇府司的锦衣卫进入傅家堡。
未明压低声音道：“仔细搜擦，若有余寇，留活的！”
“是！大人！”
于是我也跟着一跃而下，往傅家堡深处走去。一路走去，都没有发现任何日寇踪迹，脚下不时踩断那些烧得焦黑的木头，发出生脆的断裂声。
四周并没有四起的浓烟，堡内浓烟早就被风吹得干净，可一行人越往里走，头顶的月光便越是暗淡，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被黑暗吞噬似的，连空气都仿佛成了黑色，变得浓稠粘腻。
“陆大人，还是让属下们走在前面探路，为了您的安全，您还是走在后面比较稳妥。”一个北镇府司的锦衣卫抱拳对我说道。
“无碍，你们做你们的事情就好。”我看着眼前这个锦衣卫，年纪尚小，便不与他多说。
可话音刚落，面对着我的这位年轻锦衣卫的胸前突然被一把利器似的东西穿透心脏，还没等他喊出声音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上天空，随后迅速拽进了前方的黑暗里。
一切发生得太迅速，是伸出的手只抓到了一片空气。
所有人被刚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纷纷向后退去。
周围的气氛立刻凝重起来，我感觉到一股寒意，这寒意凌冽不同于冬日的低温，而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寒冷。与此同时，前方的黑暗中还传出了无形的窥视感。
我屏息凝神，化道灵于双目，重瞳再现，想要看看那前方的黑暗中究竟有什么。但这次似乎连重瞳都没办法帮我，我无法看清前方的具体有什么东西，可那从黑暗深渊中射来的窥视感确确实实地存在。
我看了一眼未明，未明也正看向我，两人皆沉默不语，都意识到前方出现了危机。而这种危机，不像是人，说不清楚。
阿吉曾对我说过，睦踪者体质特殊，若是用心还能凭借身体吐纳感知周围事物。这地方黑得如此彻底本就邪门，那突然消失的锦衣卫，更是为前方的道路铺上了一层恐怖的迷雾。
所谓未知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我们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之策，只好缓缓退后。
可谁知，即便往后退去，那窥视感却越发强烈，而且那黑暗中对我们虎视眈眈的东西似乎不止一只，这感觉越发压得我喘不过气，就我现在的感觉，前方的东西不是我轻易就能搞定的。
这让我突然想到晚上睡在漆黑陌生的房间，而你认为房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是鬼！它们躲在房间天花板的角落里，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却突然戛然而止。这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和白毛汗泛起一阵又一阵。
不！这不是叹息，似是尖叫，一个幼童的尖叫，那戛然而止的声音，仿佛幼童被什么东西猛然捂住了嘴巴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未明似乎和我一样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异样，认为对现在傅家堡的情形应该从长计议，于是招呼在场十几名锦衣卫弟兄：“撤！快撤！”
众人一听指挥使下达了最终命令，立刻掉头往反方向撤退。
我不时回头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此时它异常安静，也没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冲破黑暗，抓取活人。可还没等众人跑多远，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啊！这是什么！”
接二连三的叫喊声。
猛然间，我的腿被一个力量牢牢拽住，随后是上半身，接着是脖子！这股力量如同蟒蛇捕猎似的缠绕住我。
我定睛一看，颇为震惊！
此时从地面上居然伸出无数黑色的手，这些手与常人的手不同，是扁的，就像是从纸上剪下来的形状。它们缠绕交错，抓住活人后，先是伸长缠绕住活人的双脚，再伸长缠绕全身，此时的我们就是这些黑手的猎物！
所有人被纸片手高高举起浮在半空，接着，更为可怕的一幕开始了。
第一声惨叫来自一名锦衣卫百户，可这叫声还没来得及喊到最大声，便见其面色暗如死灰，整个人都如同被抽干了精血一样枯瘦，反倒是捆绑着他的那些黑色纸片手由黑转红，暗淡的月色下，这一抹抹红色越发凶戾！
第二声惨叫、第三声惨叫……
这傅家堡里究竟是存着什么东西？如今展现在眼前的恐怖奇观却是我闻所未闻的！
随即，我的身体也开始起了变化，原本身体里深入骨髓的寒意转瞬变成了蚀骨钻心的疼痛，脑袋里的印象越来越模糊，感觉血液都开始倒流，顺着那些捆绑着我的黑色手臂被抽离体外。
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的声音变得如同打鼓似的响亮，可它跳动的频率却越来越慢。一路走来，我经历过命悬一线，经历过生死交接，但过去种种都是一瞬，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生命流逝，无能为力。
恍惚间，我看到一束白光从远处疾驰而来，它从我身下略过，而后身子往下一沉落了下去，那些难受的感受立刻消失了。
风在脸庞急速划过，我躺在一片柔软的白色皮毛上，是幻化成苍狼的阿吉！
“沈大叔，你怎么来了！？”
“臭小子！我若是不来，你就得去见阎王爷了！”
阿吉还在飞旋，以最快的速度，咬断一处手臂，救起另外一位还在挣扎的锦衣卫千户，他由于受惊过度，暂时晕了过去。而其他人都已经被血红色的纸片手裹住，吸干了精血，面如死灰，形同枯槁。
“沈大叔，未明还在下面！”
“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那些触手发疯一样突然收紧，而那些被它们困住且已经面如死灰的人们，也在这一瞬间，那些人变得如同泥土一样，碎裂，消散，随风散去。
这里面还包括北镇府司指挥使——未明。
“下面已无人可救，那些人都成了灰，救不回来了！坐稳了！”阿吉说完，疾驰而上往南镇府司衙门方向飞去。
我惊魂未定，现在内心烦乱，未明这小子虽然总不受我待见，毕竟相识一场，而且在刚才能够共同面对敌人的时刻，我和他是站在统一战线上的。那些瞬间消失的生命，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文舜，那锦衣卫千户现在怎么样了？”阿吉问着。
我转头，看到那面色难堪的锦衣卫千户，此时还未醒来，答道：“还没醒，晕过去了。”
阿吉没有说什么，依旧往前飞行。
“沈大叔，怎么了？欲言又止的样子……”
“皇城摊上大事儿了！”
“什么？此话怎讲？”
“你可知这傅家堡内，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但定是个能杀人的东西。”
“是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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