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镇的夜晚就如同一块上好的丝绒,满是江南水乡的柔软与恬静,即便现在正值冬天。
小镇夜色的美丽还得益于旅游开发,依水而居的木质老房子,被一抹抹橙色的灯光照进水里,而那影子也随着缓慢摇动的船桨晕开了水纹。
我们沿河走在一条青石板路上,此时还有人在镇上驻足摄影,他们喜欢用相片将记忆可视化。有些景色,有些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忘却,但是相片却恰好成了勾起回忆的钥匙,即使今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我左右张望着,河面上竟飘起了一盏盏白纸灯,里面点着一根鲜红的蜡烛,火光在纸灯里摇曳攒动,顺着河道往下游飘去。
与此同时,我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火味,顺着味道望去,有不少老太太从家里搬出一张较为小巧的供桌,上面摆上香炉点着香,供上水果等食物。
随后便用白石灰在供桌前的地上画上一个圈,将锡箔纸折成的“元宝”放在石灰圈里烧。
“放纸灯,烧纸钱?今天已经是冬至了?”我问着老鬼。
老鬼点点头,表情异常冷峻。
谷城这一带,每到冬至这个节气,家家户户都要摆饷祭祖,特别是家里的老人,相对于清明,他们更加在乎冬至,也许是冬天的凄凉会让老人们的心思变得颇为凝重。
每到这样的时节,家里有年轻人的人家,老人会要求年轻人带他们去往先祖的坟头参拜,但是像林南镇这样的地方,很多人家的家中只剩下老人,年轻人都外出工作,那这些老人也就自己在家门口祭祖追思。
我看着那些老人们的神情,无不面色凝重,他们也许就觉得自己离另外一个世界更近了,曾听人说,冬至烧纸的老头老太之所以看上去心情不好,其实是因为他们烧的这些纸钱,不仅仅是烧给家里已故之人,还是烧给自己的。
虽然在冬至夜里回想这些事情,会觉得有些瘆的慌,可毕竟这终究是谷城的习俗,也就罢了。
我和老鬼在一条沿河长廊的廊下坐下,他分给我一根烟,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
我点着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淡淡地问道:“如果那年的冬至……”
“别胡思乱想。”老鬼也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后继续看着河面上的纸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怪你。”
说起来,这件事情和我们几个都有关系,这都因为一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女人。老鬼说这事儿不怪我,可这女人与老鬼的羁绊却明明是最深的,他怎么就能任其肆意地永远抛在脑后呢?
我看着老鬼,他总是能够将所有的事情捏在手里,同样,他也能够将这些个事情如缥缈的青烟一样放掉,仿佛从未发生过似的。
这女孩儿名叫唐允,是我和老鬼还有金珠三个人一起遇到的。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里,漆黑的巷子,反抗挣扎的呢喃神就像是电流一般刺激着我们三个正巧路过人的耳膜,这声音让人听着兴奋,却也隐藏着危机。
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冲进了那条巷子,一个被打得浑身淤青,披头散发,还被扒了裤子的女孩瘫坐在地上,身子靠着一个油腻腻的黑色汽油桶。
我记得当时月光皎洁,漫天的星辰璀璨得令人心旷神怡,然而眼前的这个姑娘原本皎洁明亮的眸子里,却没了哪怕一点光辉。
生活就是这样,虽然这姑娘眼里的光灭了,可那几个对她下手的痞子却亮了,亮的是他们手里的一把把弹簧刀。
但是他们不会想到,我陆一鸣从来不怕打架闹事,更看不惯眼前这般肮脏不堪的景象,于是我和金珠赤手空拳地冲了上去,没错,只有我和许金珠。
反正我也从来没有猜透过老鬼做事的套路,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着我们将众痞子手里的刀夺下,再一个接着一个地将他们撂倒……
我记得当时那个女孩抬着头看着我们,她眸子里的光又重新出现了,那种闪亮远远超越了当晚璀璨的星辰。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她眼中的光不是为了见义勇为的我和金珠,而是为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的老鬼,或许是老鬼在那个时候纹丝不动,反倒是绽放出无敌的领袖气质。
这件事情过后,我们班来了一个转学生,长得非常可爱,标准的披肩长发,笑带梨涡,两颗虎牙会不经意露出唇间,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闪着光。
没错,就是那个被我们从巷子里救出来的女孩儿——唐允,于是她就像一个小妹妹似的被我们保护着,其实也就只有我和金珠两个人护着,她太水灵,能激发男性天生的保护欲。
不过,对于我和金珠来说,她真的就只是妹妹般的存在,而这个妹妹却深深地喜欢上一块冰,一块无欲无求的冰。
怎么说呢?老鬼从未承认过他与唐允之间的感情,而唐允喜欢老鬼那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许金珠心疼唐允,特意为她收集了很多“失恋养伤宝典”,美其名曰帮她作长远打算,我倒觉得他是巴不得她早点死了对老鬼的那份心,最后我们无意间在垃圾桶里看到了那份“失恋养伤宝典”,我记得金珠当时叹了口气道:“小妮子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个老鬼。”
“谁说不是,怎么就不喜欢你呢?”
“别,我心心念念的是文川,唉!”
自那儿以后,也许是唐允知道与老鬼不可能有结果,就变得闷闷不乐起来,最后就真的出事儿了……
“一鸣,文川发信息来了,要我们回去。”老鬼拍着早已魂飞天外的我说。
我从神游中回过神来,对老鬼道:“你还记得阿凯吗?”
“知道,那个语文老师。”
“对,正经的没学多少东西,其他乱七八糟的倒是听了不少,他说爱情最美好的阶段并不是如漆似胶地粘在一起,而是暗恋时朦朦胧胧地那份美丽。”
“听他扯,我不期待爱情,更不相信爱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走吧。”老鬼起身离开。
“那小允呢?她为了你……”我在他身后说着。
老鬼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她的死,与我无关。唐允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你的,最后搂着她的是你,不是吗?”
“可……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一鸣,何必这样激动,人已经死了。况且她是死在你的床上!哪些事该管哪些事不该管,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清楚,走吧!”
老鬼绝尘而去,我狠狠地踹了一脚墙边的一个竹筐,我此时的心里又开始翻涌起来。
唐允死前的那一晚,她给我发了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你聊天,再也没有给你留过言,再也没有点过赞,再也没有给你打过电话,看见你只会擦肩而过微微一笑出于礼貌,甚至当作路人笑都不笑,不是我装清高不食人间烟火,而是你已经错过了当初最认真的我……”
都什么跟什么?这条短信原本一定是要发给老鬼的,因为我知道她一定心情不好。
于是我打车来到林楠镇,去了她家才发现她喝得烂醉,却还要我陪她一起喝,最后她贴上我的胸膛,摩挲着我的身体,而我亲吻着她的脸,她的脖子……
第二天醒来,她死了,死在我的怀里。
最后老鬼帮我摆平了很多事情,事情的真相他也帮我压了下来,可唐允究竟是怎么死的,她为什么就偏偏会死在那个时候,我却不知道,当时我也不敢多问,于是就一直压在心里。
“你们去哪了,满世界乱转不怕失联吗?”当我和老鬼回到酒店后,文川见我们劈头就骂。
“你别整天大呼小叫的,能不能有个女人样!”我不知道这时为什么脾气这么冲。
“你!”文川吐出一个字后,眼圈竟然有点发红。
看到她那副样子我就懵了,顿时满腹歉意:“文川,我……”
“文川,发生什么事了吗?”老鬼问着,然后给一旁瞪大眼睛瞅着我们的师父和何叔沏了杯茶。
“哦,是这样的,咳咳,”文川清了清喉咙道,“我刚把照片传真给技术人员后,他们马上做出了鉴定,通过对照片纸张和里面人物的发饰着装以及背景分析,这张照片成像于,0到5年间。”
“这么说,照片中的李嘉瑜,如果还活着,那至少也是四五十岁的……”何叔说。
“理论上可以这么说,但毕竟技术人员没有拿到照片实物,目前的结果只能作为参考。”文川补充道,“第二件事,尽管林楠镇已经开发为风景区,很多地方做了拆除型保护,不过我的人还是找到了当年的“四麐”之一陶长卿的故居——遗址。”
“文川,这陶长卿是什么人?之前人力车上的车夫也提到了这个人。”师父问道。
“四麐八犀,蒋陶钱杨,没有一个林楠人是不知道的。但当年镇上发生的一桩历史公案,更是到现在还……”
“你说的是,一命灭三麟的那桩案子吧?我也略有耳闻。”何叔道。
“什么案子这么魔性?”对稀奇古怪的事情我最有兴趣。
“就是何叔说的那个案子,抗战时,四麟之首蒋毅承被人谋害,传闻凶手竟是八犀之一的陆先……”
“这就是谋财害命,麒麟的钱当然比犀牛的钱多!”我接口道。
“当时也有人这么说,可是蒋家与陆即将结成儿女亲家,如果两家结成姻亲更是强强联合,陆家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自毁前程。而且最诡异的是,蒋毅承遇害后,另外两头麒麟陶长卿和钱育德两家相继败落,陆家更是家破人亡。不过这也只是我之前听说的,真假难辨,倒是可以去问问当地的人。”文川说起那段往事如同就是发生在昨日。
“莫非有什么灵异事件?”我问着。
“不只是陶家,就是蒋家,我们也要去看看,还有那个陆家,应该跟你也有联系。我总觉得你爷爷在石匣中放一条陶家丝巾,不是偶然的。说不定跟那段公案有莫大关系。在目前我们手上线索有限的情况下,更不能有所纰漏。”老鬼破天荒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
“那我们明……”
“有人!”文川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师父大喊一声。“人”字的余音还在房间里回荡时,一道灰影已然破门冲出了房间。
我们可是住在四楼啊,果然这道灰影一个弧度向下坠去。
“师父……”除了何叔,我们所有人都冲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