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间,我逐渐有了意识,可不知道身处何地,只觉得整个人正赤裸着身体悬浮在浓稠的黑暗中。
四周寂静无声,除了无垠的黑暗,别无他物。
一团绿火幽幽地在不远处亮了起来。它悬在半空一上一下地飘着。没过多久,又是一团绿火亮起,犹如两团无根鬼火。
渐渐的,那两团鬼火越来越亮,并汇聚在一起,随后眼前白光一闪,消失了。
黑暗中,我听到周围好像聚着许多人,我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及私语声。可这些声音沉闷、空洞、压抑,像是被蒙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又像来自不同的时空。
那些人将我围住,却又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想揉揉眼睛,可愣是抬不起手。朦朦胧胧中,我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不,我想我是看清了——他们根本就没有面孔!
我这是在哪儿?低冷的空气与身边忽明忽暗的人群,使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里莫不是阴曹地府?
正当我还在惶惑之时,一阵麻痒从脚底传来。我低头一看,眼前的这番景象着实让我头皮发麻,我想大喊一声,却无法发出的任何声音,后背顿时沁出了冷汗!
一个被扒了皮的双头人正吐出两条惨白黏滑的舌头舔着我的脚心!他没有下半身,如同被什么钝器生生砍断一样,断裂处血肉稀烂,还有几丝已经腐烂的肉连在身上。
他俩的眼窝黑洞洞的,像是被剐去了眼珠,表情狰狞恐怖,鲜红的肉没有了皮肤的包裹,显得格外的恶心而粘稠。
我挣扎着想逃离却被这个鬼东西一把抱住双腿。
“救……我……救……我……”凄厉的呼喊声从他那残破不全的胸腔里发出来。一个胸腔,两颗头颅,两种人声……
这两个人的脑袋,一个是蒋毅承,一个是钱育德!
一阵阵的呼喊惊起了我全身的鸡皮疙瘩。我挥动双腿想甩脱这个怪物,周围的无脸围观者疯了似的往四处散开。
就在这时,一把刀柄上拴着铁链的镰刀从黑暗中飞了出来,狠狠地扎进眼前那具无皮双头人的脊背!
我大惊失色,抬头往镰刀飞来的黑暗中望去。
一张惊悚的脸孔浮现了出来。头上是一顶高角斗帽,红发圆眼,脸颊凹陷,魁梧高耸的身躯披着一件素色长袍,身旁放着一个破布袋子。一双枯槁双手交替着收着镰刀的铁链,“嗤啦”、“嗤啦”、“嗤啦”……
这八成便是老人嘴里长说的阴司。
我脚下的无皮双头人逐渐被往后拖去,他们嘴里呼喊着,发出的竟是婴啼般的哭声。
阴司从半截双头人的脊背上抽出镰刀,伸出一双竹节般枯槁的手,一手抓住一个脑袋,只听“嘶啦”一声,将半截身体从中撕裂开来,然后把血肉模糊的躯体塞进了破布袋中。
空气中却依然回荡着婴啼般的哭声。
我张大着嘴,瞪着双眼与那阴司对视,片刻后,它缓缓转过身离去,一抹邪魅的笑容浮现在它狰狞的脸上。
当它重新融入黑暗之后,我的脖子后面突然间阴森一凉,随之耳边出现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文舜……
我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被褥洁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松针香味,可满是冷汗的后背却已经把床单渗湿。
望着木质天花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我还活着。我尝试着从沉重的脑袋里挖掘一些残存的记忆,可瞬间头疼欲裂。我只得转着头四下打量着此处。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四面墙都是上了奶黄色油漆的,从墙上一些剥落处的锈迹来看,这墙壁应该包着铁皮——谁会用铁皮把墙包起来?
靠床的那一面墙上,有两扇圆形的玻璃窗户,四周打着一圈铆钉——这样的窗户,我还是头一次见。
床边摆着一张淡绿色的床头柜,上面除了一堆叠的整齐的衣服之外,还放着一块金黄色的怀表,这金色怀表着实有些眼熟,然而却显得如此遥远与陌生……
我想要伸手去拿表,可手臂刚一动,全身上下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得我紧闭着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于是我慢慢伸出手,撑开被口,往被子里瞥了一眼。胸前缠着绷带,被蒋毅承捅了这么深的一刀我还能够活下来,也算是命大。既然有人帮我缠好了绷带,处理了伤口,一定是他把我救了,此人是谁?
我缓缓地支起身子,伤口依旧疼痛,不过当我完全清醒之后,这疼痛反倒是减轻了不少。我拿起床头柜上的那一块金色怀表,打开一看,心中咯噔一声,原来如此。
不及他想,我尽可能快地穿上干净的衣服,慢慢走出这个铁皮房间。
房间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有些狭窄,灯光昏暗。不知道是因为在飞英塔下的那一战消耗了太多体力或是怎的,我只觉得头晕晕乎乎的,走路也有些不稳,像是这地板也在上下左右地摇晃。
我扶着墙,一路走到这条走道的尽头,那是一扇厚重的铁门。我用尽力气往外一推,随着绵长的“吱呀”声,门开了,一股冰凉的腥味扑面而来。
眼前的一切,使我顿时愣住了,我一脚跨出了铁门往外走去。
站在走廊外头宽大的甲板上,清脆翻涌的海浪声在耳边此起彼伏,我此时竟然在一条大船上。蔚蓝的海洋被红透了天际的落日余晖映得通红,粼粼波光在此刻间竟让人如此心旷神怡。
清爽的海风拂去了周身的疲惫,我一时间忘记了一切,不在乎此时身在何处,也不在乎满身的伤痛,只想在这片广阔的海上看尽日出日落,任凭海风卷走满身铅华。
“你比我预计的要醒得早。”正当我沉浸在眼前的波澜壮阔时,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转身一望——陶长卿。
这一刻,我才猛然记起,在晕倒之前所见的最后一个人,便是他。
陶长卿神色淡然,狭长飞挑的眼睛笃定地看着我,他的忽然出现不得不使我立刻警觉起来。奸猾狠毒的钱育德与蒋毅承已经死了,他陶长卿此刻将我困在这艘不知前途的船上,又有何阴谋?
“如果是为了陆家的宝物,我不会向你透露半分,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杀了我。”
“哦?”陶长卿向我走来,双手撑着护栏,望着船只航行后留在海面上的波痕:“怕是你还不知道自家宝物究竟长什么样子吧?”
陶长卿那句话一说,要么是故意诓我,激我吐露宝物的线索,要么就是我与蒋毅承、钱育德在飞英殿中的那些谈话,他“也在场”。
不过究竟是什么情况,就凭现在我所得到的信息量来看,依旧无法断定。在林楠镇,像陶长卿、钱育德、蒋毅承、我爹这类能够挤进“四麐八犀”之列的生意人,显然并不是只擅长贸易经商。
做生意除了讲究时机运气之外,更要学会如何在江湖上游刃有余地做事。江湖是什么,不过是把身家性命绑在裤腰带上拼钱夺权。每个生意做得很大的商人,都是心思缜密考虑颇多的人,要不然也难走到这等巅峰之地。
陶长卿见我不语,淡然道:“经过今天早上这一闹,蒋毅承与钱育德两人的尸体也已经被不少百姓看到,如今整个谷城怕是已经满城风雨。警察督办那里也已经为此伤透了脑筋,毕竟一夜之间四麐之中死了两个,其中的一个,呵呵,还死了两次。不过,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那臻玺呢?”一提到臻玺,我心中一痛。
“这小妮子也着实可怜,我原本也想把她一同带来,可她死活不肯,那我也不做强求。”
我只觉自己眼中的光泽暗淡了下去。
“文舜,不是我多嘴,要不是蒋毅承心怀不轨,你跟臻玺真是一对璧人。可惜啊,可惜……家族的血咒啊……”
“血咒?你也知道血咒?你把我弄到这条船上是不是也要像蒋毅承那样……”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陶长卿一挥手打断了:“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早就见阎王去了!”他直起身子,双手插着口袋,道:“想不到钱育德竟有日本人撑腰,否则凭吴老鬼一身本事就是蒋毅承再有本事也讨不了好!”
直到这会陶长卿提到吴伯,我在突然意识到,这么长时间来还没见到吴伯。
“姓陶的,你把吴伯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没事!我和蒋毅承、钱育德不一样,我想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我救你并非无偿帮助,不过须信我。”
“我凭什么信你?”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心中不安起来,此时天际线那端的落日余晖也已经将晚霞绽放出最绚烂的颜色。
陶长卿一笑,嘴角露出一丝狡黠,道:“这就要你亲自问你爹了。”
我猛然间全身如同闪电流过一般,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
陶长卿拍了拍我的肩膀,迈着步子走进船舱,丢下一句:“天快黑了,今晚是你爹的尾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