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吉东走近演员俱乐部的酒吧时,里面没有多少会员。他的进入,吸引了少许观众,虽然观众不多,但他的进入还是颇为戏剧化。他跨进房间,走到吧台前,目不斜视,谁也不看,只向艾迪要了杯酒。不过还在下围棋的人停战了大约半分钟,在演员俱乐部里,下围棋很少有停歇的,那怕短短的一会儿。在打台球的一个人抬头看了看他,再低头击球的时候,没有击到该击的球,他的对手也是因为那一分神,也没有打到,很奇怪的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诅咒,这种事简直前所未有。
张迪给吉恩倒酒,酒吧里又恢复正常。
我无法说别人对他有什么想法,但我个人很欣赏他的做法,要做好那件事,所需要的勇气,任何人都无法了解,除了吉东和我之外——假如我能做的话。
我放下正在阅读的报纸,走到吧台前,折起报纸,似乎是一件很滑稽的事,因为报纸的头版头条新闻刊载的就是每个人都熟知的事:前一天晚上,吉东曾杀了一位有名的女人,或者说,涉及一位名女人之死。
她的名字叫孙蒂,是八一电影流行戏制作人的妻子,吉东在“togood”这部戏里担任男主角,当李尔先生选择他担任这部戏的主角时,他是个年轻英竣光芒万丈的演员,换句俗话,就是正处于事业的巅峰。有人说,吉东之所以能得到那个角色,是因为李夫人喜欢他。这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吉东是那角色的理想人眩因为碰巧,那出戏是我编的。我也知道他有家有室,也知道他在未成名时,在四处寻找工作和剧院的那些年月里,身边总有一位可爱的女伴,目前他有两个孩子,家在城郊。我也知道,过去的六个月里,吉东和李太太经常一起出没于公共场所。以上是我所了解的一切,因为城里的每位专栏作家,对这些内容都报导过两次。
我走到吉东独自站立的吧台,当酒保张迪抬头看时,我指指吉东的酒杯,说:“来杯同样的。”
张迪看了我一眼,“双料威士忌?”他知道我平时是喝淡酒的。“
吉东根本瞧都不瞧我一下。
“来一杯双料威士忌,你这北方傻瓜,少罗嗦!”
张迪咧嘴笑。他经常和会员们开玩笑,假如我们偶尔不和他开玩笑的话,那他就太寂寞了。
总之,昨天吉东和张蒂在“漫厅餐厅”里喝过酒,还在聊天时,贝尔走进来。
张蒂从前年轻时是个很美丽的女人,现在四十八岁,仍然迷人,风韵犹存。
今天的报纸对昨天发生的事做了很详尽的报道,因为餐厅里全是八一影厂的人,他们都认识他们三个人,警方要找目击证人也不难。
李尔向吉东和张蒂坐的桌子走过来时,他们正在喝咖啡。李尔伏低身子,低低地对太太说了些什么,别桌的人听不见。然后吉东站起来以同样的低低的声音说了些什么,然后李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到桌子上,吉东说了些什么,李尔回答,样子显然非常愤怒,然后,他就向吉东冲了过去。这时,吉东从口袋里掏出手枪。
以后发生的事情,像事情开始突然发生一样令人好奇。李尔扔在桌子上的那张纸,好像是他太太写的一张便条。条上写着:今天最后一幕戏后,立刻到“漫厅”
来,快来,小蒂。
同这纸条一起的,还有一封信,是用打字机打的,写的“李尔亲启”。
吉东在结束演出之后,匆匆谢过两次幕,急急回到化妆室,用毛巾擦掉脸部的化妆。然后连戏服都来不及换,穿着格子粗呢外套和法兰绒长裤,就赶到拐角的餐厅——他们平常见面的地方。
因为这样,他外套口袋里才有装着空包弹的手枪,那是“togood”最后一幕戏用的,向一个敞开的窗户开一枪,吓走一位潜伏的小偷,这个情节,谁都可以记得。
“当李尔走到桌旁,开始诅咒我的时候,”事后《每日新闻)引用吉东的话,“我唯一的想法是要他闭上嘴,她太太和我只是好朋友,但是有人寄了一封下流中伤人的信给他,指责我和张蒂有苟且之事,而且附了一张条子,条子上写明我们今天要在何时何地见面。
他歇斯底里——简直疯狂了。“
无论如何,他们之间有了激烈的、不可原谅的话说出来。李尔显然气疯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吉东冲过去,后者想到口袋中的手枪。当然,它实际上是没有杀伤力的,因为装的是空包弹。他掏了出来。
目击者异口同声说,有一会儿,吉东用手枪控制住了李尔,使他处于进退两难之中,这时,餐厅的服务生开始向他们走去,力图劝开他们。接着,两个男人各说了些什么,于是,李尔跳过去夺枪。
他们俩挣扎厮打,两个人都抓着枪。咖啡溅到李太太身上,她开始叫并且跳起来,疯狂地去抓两个男人,这时枪走了火——开了两枪,服务生围拢过去。
李太太向前倒在桌子上,然后滑到地板上,有一会儿,餐厅里令人难以置信的安静,没有人肯接受刚刚见到的事。
李太太奄奄一息。因为手枪装的不是空包弹,而是实弹,一颗打入她的嘴角,进入脑部,另一颗打到左,距心脏不远。她在附近的医护人员急忙赶到之前,早已气绝身亡。
吉东喝下酒,对酒保说:“再来一杯。”酒保急忙为他斟酒。这时,他才第一次看到我。
我说:“嗨!”
他只举举杯,做一个友善的手势,算是回答我。他的眼睛黑黑的、充满疲倦。
我一饮而尽,喝完杯中的酒,然后将酒杯推向张迪,示意他再来一杯。我告诉吉东:“没有人责怪你,每个人都了解你的感受,发生这种意外,不能怪任何人。”
没有人责怪他,那是事实。警方把他和李尔带到警局,审讯了一个通宵,但是早报报道说,经过验尸、十六分局和凶杀组的侦查。
都认为不是故意杀人,是“意外死亡”,是一次荒谬的巧合。因此。
两人都被释放。
事实上,侦查结果暴露出一种令人吃惊的讽刺。吉东用来表演的那把枪,总是由管道具的人来装弹的。管道具的人最近进了一批新的空包弹,五十颗装,六大包,里面被暗暗换了一盒真子弹,警方在道具室里找到了那些真子弹。因此,那天下午,当吉恩在最后一幕射出一发子弹时,他射的是一颗真子弹。这点经过检查剧院的后砖墙可以证明。
没有人注意到背景幕上的小洞,管道具的人事后也说,他在装空包弹时,也没有注意到那是真子弹。因此,李太大实在死得冤枉,她的死全属意外。
张迪走开,我靠近吉东身边,静静地说:“吉东,什么事使你觉得非杀她不可?”
他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完美的鼻子,这点就告诉我,我的说法正确。那并不稀奇,我正推论出事实真相,我相信你也能推论出。
吉东说:“你喝多了,或者说你是个傻瓜。”
“两者都不是,你会平安无事的。要不要我告诉你,你为什么会平安无事。”
他两眼直楞楞地盯着吧台后面。
“你的说词有一个弱点,但是警方一直没有察觉,因为他们不像你那样了解张蒂,问题出在她写的条子上,李尔是昨天从邮差手中接到那封信的,那天正是命案发生的同一天,所以很明显的,信是前一天寄的。但是信是约你‘今天’见面,那正是李尔接到信的那一天,我打赌,随条子寄的那封讨厌的信里,强调你们是在那个时候在餐厅见面。”
“那些表示,张蒂亲笔写的那张条子必定是好些时候以前写的,而且是被留下来的,准备在适当时候派上用常被谁留下来呢?那只能是她倾心而有兴趣的人,而且是最近有来住的,那么这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你疯了!”
“不,只是谨慎的推理,从这件事的表面看,我的看法完全不合情理,为什么人们要给她丈夫寄那样的条子,外加一封只会引起公然冲突的下流信?”
“为什么你是可能做那件事的人?甚至单是想像,那也是荒谬的,可是看看结果,什么是结果,张蒂被杀了。”
“你不可能被怀疑?当然不可能。你对她很有吸引力,经常有人看见你和她在一起,那是你真正的掩饰。那就是为什么,你胆敢在餐厅、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你谋杀了她。”他不再抗议,只是低头聆听。
“做那种假定,似乎疯狂,”我说,“但是一切都符合事实。谁有机会到后台道具室调换一包真子弹,以便事后被发现?你有。谁有机会卸下空包弹、换上真子弹?管道具的没有错,是装了空包弹,虽然每个人都认为是他装的真子弹,但只有你有卸下空包弹、换上真子弹的机会。谁能肯定在舞台上开枪射击时,不会伤到任何人,只有开枪的人。”“你怎么——为什么你认为你知道这么多,这么清楚?”
“因为我知道谁有杀她的动机。我知道,你也知道,但警方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她利用男人就像吸纸烟一样,她的需求是惊人的。这使我想到原先的问题,她需要你什么而你不愿意?婚姻?”
他微微不被人觉察地点点头。
“我也这么推想,你爱事业,为了达到目的你顺着老板太太的意思,但是你也爱自己的太太和家庭,你不愿让她把你生命中最具意义的一切拿去。于是,你想出一个瞒天过海的方法来杀她。将一个公共场所当舞台,诱使她丈夫吵架——先是用信,再当面侮辱,再掏出你假装不知道是真子弹的枪,让他先动手过来抢,因为你比较年轻力壮,等枪对准适当的方向时,你就扣两次。除了认为是意外事件,谁还能认为怎样?”“是什么给你的暗示?”
“我已经告诉你,我以前曾认识她。二十年前,那时我年轻,写剧本很有前途,当时长相也属英俊,而且婚姻美满,情况和你现在差不多,因此,我知道她可能想什么。你知道,我的婚姻最后破裂了。她能活到现在,算是她的运气,她是玩弄男人的好手。吉东,没有人告发你,放心好了。再来一杯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