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娜从前窗的窗帘缝中看着来人。一个是小黄,另一个是和小黄谈话的人。后者
很明显是个富有的人,富得和这个地区有点格格不入。她打量着那人的西装,像是
定做的,灰色的头发,理得很光滑,健康的呈褐色的皮肤,这一切都显示着他过着
优裕的生活。她相信金不可能带他到这里来。
然而,她猜错了,他们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刻意穿着百艺人的服装,耳朵带着金质耳环的金,正急速地说着话,同时还
打着手势,并露出八字胡下白色的牙齿。那个人面带微笑,在金的带领下,沿街走
向那个曾经在以前是个店铺的小房子。门前有一块手写的招牌:“张莉夫人——
手相专家”。招牌上没有任何许诺,所以,从技术角度上讲,不会犯法。在这个地
区,警察对百艺人是很宽容的,只要没有人告状,警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他们去混日子。尽管是这样,这也是张莉和金在这里居住的最后一周了,这个
街区马上就要毁掉,重新造一座收费高昂的停车大厦。工人们早已把他们后面的房
子给推平了。
当那两位男士走近时,张莉放下窗帘,走到房间后面的一张桌子边。那个桌
子用一块印有金色太阳、月亮和星星的红绸布罩着。
张莉用手抚弄那浓密地垂在肩上的黑发,如果她能适时地加以清理,并淡淡
地化一下妆,她可能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妇人。美与否,那都不在乎,她外表如何,
小黄都是赞美不已,反正她也没有别人要。她在桌前坐下来等候。
“到了,先生。”小黄说着,为那位绅士打开门,“那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百艺
女神仙就住在这儿。她只要看你的手纹,就知道你的过去和未来。这是张莉
夫人。”
她点了一点头表示同意小黄的介绍,然后抬头打量了带来的人,他微微发福,态
度从容,估计他年龄在五十多岁,是过惯优裕生活的人,五官端正,眼睛充满着慈
祥。“请坐。”她对他说。
“谢谢,”那人说,“说实在的,如此来到贵地我有点紧张。”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这点我相信,”那人笑着说,“不是我以前从没有算过命。我本来有个约会
,但时间未到,而你的……”“他是我先生。”
“你先生很是能说会道。”“我可不可以看你的手?”
“哪一只手有关系吗?”“左手看你的过去,右手看你的将来。”
那人向她笑了笑,“过去我已知道,所以最好看看未来。”他伸出右手,掌心
向上地搁在桌上。张莉假装很仔细地研究他的那双手。
“我看见你有一笔生意的纹路,这笔生意很快就会成交,”张莉说,“它是
一笔很大的财富,并且整个买卖过程都很顺利。”
这点是很容易推知的。因为那个人总提到他有个约会,而来这一区决不会来参
加交际活动,他可能和邻街的那个进出口公司谈生意。从那人的言谈举止、风度上
推断,他的交易数目一定不少,无论如何,这个假设是合理的。至于预言他的成功
……晤,人总是预言成功。从此以后,张莉所要说的话,就要从那人的反应和她
所问的问题里找到线索,再借题发挥。
小黄从挂有门帘的门,溜回到他们的卧室。他的眼神告诉张莉尽可能地敲这个
人一笔钱。如果说对路的话,她就能轻而易举地赚他二十元以上。
然而,当她抬头看他的脸时,张莉就不想再继续算下去。当然,谈谈是不伤
害任何人的,可是,她不喜欢欺骗人,尤其是像这样有张善良纯正的脸的人。
突然,她僵在椅子中一动不能动。因为那人的脸孔开始改变。当她凝神注视他的时候,他健康的褐色变成苍白色,褐色的斑点渐渐在面颊上
呈现。那人背靠着椅子,张莉看见他脸上的肌肉,正变成腐烂的条条,然后变黑
,干枯掉,留下倮倮的、斑驳的骷髅。
“怎么啦?”那人问着,想拉回他的手。这时张莉才省悟到自己的指甲已深
深掐进那个人的肌肉里。她激动地放开手。
“我不能告诉你什么了,”她说,同时闭上双眼,“现在你必须走。”
“你不舒服吗?”那人问,“我可以帮你什么忙吗?”“没什么,请回吧。”
门帘在晃动,因为小黄正在后面窃听。那人很犹豫地站了起来。
张莉不敢正面看他的脸孔。
“至少让我付你酬金。”那人说。他从外套的暗袋中掏出皮夹子,抽出一张五
元钞票并将它放桌上,趁张莉还没有抬头看他之时,走出了店铺。
小黄摔开门帘,径直走到她的面前,“你怎么搞的,张莉,他可是头肥羊,你
为什么放他走?”张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没有说话。
小黄开始大吼,然后控制住自己。“等等!你在他脸上看见了‘那个’了对不对
?看见死人的脸。”她默默地点点头。
“这样有钱的人!你看没看见他皮夹子里的钞票?”
“现在,全世界的钞票对他都没有用了,日落之前,他就要一命归西。”
小黄的两眼变得狡黠起来。他掀开门帘,向街口看去。“他在那儿,正要去邻街
的一个商店。”小黄说着,朝商店走去。
“你要去哪儿?”张莉问。“追他。”“不,让他去吧。”
“我不会伤害他,没有必要害他,你比我更清楚,带有死人脸的人,没有任何
力量能防止他的死亡。”“那么,你为什么要去追他?”
“现在距日落只一会儿工夫,当他倒地的时候,总该有人在他身边。你说过的
,钱现在对他没有用处。”“你要抢劫一个死人?”
“闭嘴,你这个女人。我只是跟踪他,看他将死在何处,如此而已。”
小黄急忙出去后,张莉没有再说什么。她心想,多奇怪呀!走了这么多年的江
湖,假装手相专家,给人算命,直到今天才如此近地看到死人的面孔。
这样的事情发生时,张莉还是个快乐的小姑娘。那时候,她和父母以及另外
三个兄妹,随同其他百艺人到处流浪,随遇而安,享受自由。她备亲是个魁梧健
壮的人,笑声粗旷,浑身充满活力。那天,父亲正要和他的朋友外出打猎时,他抱
起小女儿说再见。她注视着父亲的脸孔时,突然开始尖叫起来,因为她看见父亲的
脸孔开始腐化成一个可怕的骷髅。
她父亲迷惑地放下她,怎么也哄不住她那歇斯底里的叫喊。
在父亲出去很久以后,她才止住不哭,告诉母亲,自己看见了什么。
张莉的母亲惊恐万状,她小女儿重新又大哭起来。母亲制止了她的哭叫,告
诉她,看父亲脸孔的事,永远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
然后,她的母亲离开,独自坐在山植树下,直到天黑。两个猎人朋友回来了,
而她的父亲却是被抬回来的。
从那天起,张莉的生活就再没有快乐可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