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菲在泥泞陡峭的山路上开着车,心里不停地犯哺咕。他要上泰山山顶。现在,雨开始小一些了,但太阳仍被浓密的乌云遮盖着。他想,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上到山顶只为了去拜访一位老尼姑,可真不够明智。如果河水再往上涨一点,要穿过那座旧桥就更困难了。那样,他就得绕好几里路了。在他的律师办公室里,还有一大堆的工作在等着他,而她可能拿一大堆的废话来把他整整一个下午都留在那儿。
不过他还是认为此行是必须的。尽管有个刚出校门的年轻人帮她处理法律上的事,那些工作同样会令她难以应付。好多事他都可以帮帮她。不,就法庭而言,他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只是讨厌的诉讼比较费时,还会搞得满城风雨。最好试试说服她,或者最多多送一些股份给她。
肖沙是付罗的妻子,付罗已经死了。这个付罗生前是个业余的小说家,不过他爱把自己叫做“幻想家”。他大半生都穷困潦倒,直到在他六十岁上发明了一种饮料,他的生活才出现转机。起初,他发明的饮料在当地出售,以后渐渐流传开来,广受欢迎。有那么一阵子,他的bj公司成了财富之源。然后,他借钱扩展他的事业。
后来他的事业扩展过分,引来了巨大的风险,银行不肯继续借钱给他,还威胁要拿走他的房子。别的债主开始登门讨债,同时,竞争者也趁机迎头赶上。一件接一件的坏消息,到最后,付罗只剩一条宣布破产的路了。
就在这时,张菲参与进来。他摸清了付罗的情况,精心理出了他的计划。在找付罗谈之前,他先找到了东北饮料公司,要他们接管bj公司,他向他们撤谎,说他在bj公司有股权,事实上,那时他根本不是bj公司的股东。之后,在手提箱里装着一份临时合同,他去找付罗提条件。
他在脑子里思考过一遍他的计划后,他告诉处于困难中的老付罗:“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宣告破产,要么你就得把你的公司卖掉。”接着,他说出他计划的大概:他可以代付罗偿还债务,然后取得股票的控制权,付罗则保留一小部分股份。作为安慰,他许诺把毫无实权的董事长的职位留给他。他一心要促成这件事。付罗犹豫了。张菲立刻施加压力,暗示说,债权人就在后面,除非付罗屈服,否则第二天他们就会来催债。
张菲心满意足地回忆付罗如何最后伸手取笔,草草地签下名字。那时,老人的眼里含着泪水,手指战栗地推动笔尖,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签掉花费了他生命和希望的事业。老人孩童般的字体,满足了这位心怀不轨的律师多月以来的梦想。
他一拥有公司老板的名义,他就立刻把bj公司卖给了东北饮料公司。东北饮料公司付给他的钱他除了还债,还足足地赚了一笔。如果一个人了解人类的天性,那么他什么都能办到。人大部分是愚笨的,如果你懂得如何驾驭他们,你完全可以任意摆布他们。
嗯,他想,付罗太太不过是这件事中的一个小细节。无疑,她现在仍处于悲哀之中,她还在悲伤她丈夫的死亡。在菲比施展诡计之后没几天,付罗就被人发现死在汽车里,发动机没熄火,车门缝用布条塞死了,他身边的遗书里完全没有提到菲比。遗书没有几行,字迹就像孩子所写,提到他的失败,希望他的妻子原谅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付罗的自杀在镇上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张菲觉得如释重负,省掉了许多麻烦。如他预料的,老付罗曾经再次考虑了他的交易。
他后悔签了那份协议。如果他与张菲对簿公堂的话,那会是个巨大的不幸。张菲与东北饮料公司的契约,就足以引火烧身,甚至威胁到他的律师资格了。不过,张菲想,感谢上帝,一切都过去了。
付罗太太对生意上的事一无所知,她可能推测丈夫上当了,但她毫无办法。她一直在和那个叫王克的年轻律师在谈。张菲想,他得安慰她一下,也许得把自己拥有的东北饮料公司的股份再分一点给她,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心疼,不过事情得做得圆满一些,得一步步的来。
在雨中,那坐古老的两层明式的建筑看起来分外凄凉。
张菲翻起雨衣的领子,踏上台阶,按门铃。
头发雪白,瘦削,微微驼背的老太太打开门。
“张菲先生,在这样的天气你能来,真太好了,请进。”
他说了几句客套话,走进客厅。客厅里的壁炉里点着火,通向饭厅的门开着,厚布的窗帘垂下来,主人平日似乎也不喜欢阳光。
落地灯外面有一圈纱,在曾经美丽华贵的地毯上投下一圈圈黄色的光。
“付罗太太,你还好吗?”他虚情假意地问候着,双手在炉火上取暖。
“托福,托福。不过付罗的死真是件非常震惊的事。”
“嗯,我能理解。不过看来你现在过得还不错。”
“还有,他死的方式,”付罗太太继续自己的活,“不像他的性格。他总认为自杀的入太懦弱,是犯罪。我永远没法让自己相信他会这样做。”
“是的,不过请节哀。付罗太太,他无疑是病了,才会那样。”
她摇摇头,“他是伤心欲绝。张菲先生,他把他毕生的心血投到他的事业上,而它如此突然地失去。他觉得自己就像受骗了,被出卖了一样。”
“做生意这种事经常发生,”张菲平静他说,“做生意这一行总会出错,那不是你丈夫的错,只是碰巧发生在他身上。”
付罗太太从椅子上站起来,拨拨火。“张菲先生,关于生意的事,我知道很多,都是我丈夫生前告诉我的。我知道事情不是碰巧发生的。不错,公司出了些问题,但也是被那样做的。”她转过头。他看见她面孔泛红,那种红他看不出是因为火还是因为心情激动。“你必须承认,这件事里,你捞了不少。”
他轻轻一笑。“生意,付罗太太,只是生意,你必须把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办。毕竟,你还拥有东北饮料公司的股票,它们会为你带来收入的。”
“很少,那应付不了我的开销。”
他想转换话题,“今天的天气真糟,要不然,我真想看看你的花园,我知道你有一个很美的花园。”
“是的,我的花园很美,哪天天气好,我一定带你欣赏欣赏。不幸的是,花园里有土拨鼠,总是弄死我的花,我和园丁想抓住它们,但没用,它们大多了。”
“老鼠,我知道一个人。他把空瓶埋在花园里,把瓶颈留在地面上,他说风吹得瓶子呜呜作响,老鼠在地下感到振动,就会搬走。”
“我的园丁认为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赶走它们,”付罗太太说,“就是用毒药。听上去很可怕,是吗?我也不喜欢杀害任何动物,不过不那样子又不行,否则我美丽的花园就只有完蛋了,周六他去了趟镇里,他买了瓶砒霜,就在储藏室里。”
“真的。”
“园丁准备等地面一干,就着手做。瓶子还在那儿,每次我看见它心里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她用长满皱纹的手摸摸面颊,“我的天,我这人真是,怎么说起这个来了,来杯茶如何?”“太好了,谢谢。”
“一种苦丁茶,”她说,“希望你喜欢。这种天气没有比喝浓浓的苦丁茶更好的了,可有些人喝不惯。”“我想肯定不错。”
在等待她从厨房回来的这段时间,张菲怀疑,她为什么要把他邀到山上来穷扯一气,可能她认为她的穷困能引起他的同情心。
手表指针指着三点,他得找个借口告辞,但首先,他得加入一些有关那个年轻的王克律师的问题。付罗太太回来时,他正在考虑怎样提起话头。付罗太太推着一辆车,上边放着一个大茶壶,还有杯子,蛋糕和点心。“让我来帮你的忙。”他说。
“这在光景好的时候,我们有佣人做这些事,”付罗太太坐定后说,“自从生意失败,就只有自己动手了。我忍不住要回忆付罗和我过去的事。多美满快乐的生活,从没料到会留下孤单一人,而且生活还难以预料。”
张菲觉得喉咙里有块蛋糕卡住了,就清清喉咙。“我在想,付罗太太,关于我和付罗的协议,我希望你能满意,如果你有任何问题的话,我希望由我来帮你解决,你不用向别人求助,年轻律师总是经验不足。”
她淡淡一笑,“我已经有一位律师了。王克先生给了我所需要的帮助,我想,他也许和你谈过一些问题。”
他掩饰着心中的不快,“当然,关于公司事务方面的安排,是没有问题的,我保证,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法律方面的细节,我不太清楚,张菲先生。不过我想如果能够显示我丈夫签那个协议是被迫的话,法院就能判它无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