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台阶不过几层,易洛与白初宜走进飞檐廊道,羽林与中军护卫在廊道外巡守,远外深宫的喧嚣声已经渐渐平息。易洛一直沉默不语,似乎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快走出廊道时,白初宜却先开口了:“是陈王遇刺了?”
“嗯!”易洛随口应了一声,苦笑道:“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
“不能!”白初宜答得决绝,只有她自己知道,之前与钟妍那番对话也令她有些心烦意乱了。
易洛不可能再多说,便道:“陈王重伤,王后当场毙命,陈睢……”易洛冷笑,“被劫走!”
白初宜一愣,停下脚步,眉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是被救走吧?”
易洛扬眉不语。
“看来,这位太子比陈王更得人心!”白初宜摇头,有些唏嘘不已的意思。
“那是当然!有王兄在,你们灭不了陈!”一个高亢地讥诮声响起。
易洛不喜欢这样的话,转身见羽林已经拦下说话的人,正是陈瞬,身后站在一脸苦涩笑意的钟妍。
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易洛并没有发火,只是看向钟妍,淡淡地道:“如果你们母子想活下去,最好不要再让他说类似的话!”
“她不是我的母亲!”陈瞬大声反驳,“我没有这种卖国求荣的母亲。”
钟妍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苦笑着退后,扶住深檀色的柱子,不断摇头。
白初宜看了一会儿钟妍,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她深爱自己的父亲,但是,对这种亲子间的恩怨纠结也无能为力,而且,看得出钟妍很失望,连挽回的努力都不愿去做了。
因为不知两位主上对钟妍打算如何处置,而且,看起来,她也没有任何威胁,羽林并没对她出手。
既然白初宜要保钟妍,易洛也不会为了一个意义不大的前敌国宠妃与她争执,更何况,还要更重要的事情要应对,不过,眼前的意外情景总要处理了才好离开。他看了一眼白初宜,示意她尽快处置。
“让我来安排吧!”一直站在稍远处的风絮忽然走过来,低声请示。
白初宜讶然,见他神色沉静,眼中还有一丝怜意,便点头同意了:“他们不能离开安阳宫。”
“是!”风絮郑重领命。
易洛的眼中闪过讶异之色,却没有表示,转身离开,白初宜也立刻跟上。
“读过陈睢十三岁时写的《商论》吗?”易洛忽然问了白初宜听起来毫不相干的话题。
“读过!”白初宜瞥了他一眼,“先王不是还让所有王子写一篇心得上交吗?”当时,她也得到了同样的要求。
如今世上,几乎各国都有心统一天下,自然都是首重农耕稼穑之事,东岚也不例外,但是,重商也是东岚的传统。当年陈睢所写的商论,在陈国未受重视,甚至被一些人讥讽,可是,东岚、卫阳两国之中,却不乏赞誉,卫阳负责商事的太府卿更是对陈国使臣极赞其王储之才,却被陈国使臣一番“商非正道”的言论气得拂袖而去。
“他是个人才!”易洛淡语,脚步并未停下。
白初宜却显然没将陈睢放在心上:“更是个书生!”当年她就直言,《商论》一文立意太高,所述论证、结论都太过理想,不是说不正确,而是很难真正执行落实,只能作为一种理论依据,不能全然相信。
“你是说,他不足为虑?”易洛记得她当时的论调。
白初宜看了他一眼,答得肯定:“对王来说,他不足为虑!”她停顿了一下,又道:“相较陈王,他不适合这个乱世!”
若是太平世道,陈睢会是一个明君,有机会,他甚至会成为一代圣君,可是,这不是一个适合仁慈君王的时代,即使那是一个明君也一样。
不过,从他最后派人追缉风絮与宁湛来看,毕竟生在王室,又有众多的兄弟姊妹,陈睢并不是绝对的仁慈,只是那种优柔寡断之后的孤注一掷显然不能算是一项优点。
易洛点了点头,转而进入下一个话题。
“那么,他只是一个饵?”易洛征求白初宜的意见,“对陈,你打算如何?”
白初宜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奇怪:“自然是饵,只不过与原本的计划稍有出入。至于打算,自然是您的事情!”
“是东岚的事情!”易洛站定,转身看向白初宜,“无论如何,陈虽然不是强国,却也从未附庸他国,这是东岚对外征伐中的第一个,如何处置陈国,关系到东岚的大政方加重。这不是朕的事情!”
“东岚的事情不就是王的事情吗?”白初宜神色平静地回了一句,随即又道,“既然王就此事垂询,臣不敢隐瞒,以臣的意见,优抚王室,改制归化!”
“陈可是请降的!圣朝制度,降国不亡统!”易洛轻笑,有意为难。
白初宜抿唇微笑:“臣以为王有意创东岚制度!”他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易洛笑出声,步下走廊的台阶,重新来到麟阳殿前的广场上。
夯土奠基,青石铺面,间以彩石拼画的凤凰图案,中间是以白玉石铺就的御道,御道边沿是连续的祥云飞龙图案的浮雕。——典型的圣朝式样。
——安阳宫的几座重要宫殿都是圣朝所建,处处可见那个神秘皇朝的痕迹。
“紫华君,都说圣朝帝君是神之血裔,是真的吗?”易洛忽然很好奇。
白初宜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才回答:“臣父认为是真的!”
“那么……那么尊贵的血统为什么断绝?”易洛沉吟了一会儿追问。
白初宜的目光也落在地面上的龙凤图样上,似乎也没有答案。
“你也不知道吗?”易洛讶然转头,语气中向几分出乎意料的失望。
白初宜抿唇,缓缓地道:“混乱的血统必会引发崩溃的灭亡,解决的方法则会无可避免地冲淡来血脉的传承,结果仍是灭亡,只不过是早晚的差别!”
易洛没有听懂,白初宜缓缓蹲下,轻触彩凤鲜红的尖喙:“圣朝皇室在最初实行严格的内婚,以保证血统的纯正!龙与凤是莫舒氏内部两支族系的图腾,他们只被允许相互通婚,结果不言而喻……圣帝想改变这一情况,却发现,与外族通婚生下的子嗣会失去一些应有特征或者能力,后来圣朝皇室尝试用外婚与内婚交替的方法解决问题,但是,血统仍然不断被冲淡……虽然不清楚准确的原因,但是,最后一位帝君选择放弃,我想,与此不无关系……”
“……那并不是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完美的皇朝……”易洛忍不住叹息,“所以,朕不想全部照搬圣朝的制度,也不一定就是错误!”
“吾王圣明!”白初宜一愣,随即行礼回答,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为这样的原因纠结——那样一个被传为大治之世的皇朝对每一个王者而言,恐怕都是一份无法逃避的压力。
“虽然,我不清楚白王的身世来历,但是,我想,一定与圣朝有些关联!”易洛看着白初宜,“我也知道圣朝之人最重视龙凤图腾,朕要在这里得到你的答案!”
这里?
白初宜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忽然明白,他从一开始就是要在安阳宫中得到自己的回答!
——她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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