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华颁下戒严的命令,但是,出动的却不是羽林军,而是一部分宫卫与城防营,这种异常根本瞒不过平奈的居民。
叛乱!
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明白了状况。
东岚历史上的叛乱并不多,东岚的国力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是很弱的,那种情况下,内讧与自杀无异,再说,东岚历代君王的都有着水准之上的治国手段,叛乱实在是很难成功。
现在,东岚是一个强国,但是,论国土之广,它不及安陆,论国民之富,它不及卫阳,便是论军队的战斗力,也有常年对抗北原异族的同朔、燕云两国大军在前,东岚绝非第一。
安陆王莫颉曾说:“东岚得一人之力矣。”
各国君主无不羡慕羽桓王的幸运——能从市井之中寻到白子风,并得其倾力报效,除了幸运,实在无词语能够形容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都是先知道白子风,然后才知道东岚的。东岚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偏僻,在白子风拜相之前,不少人甚至认为东岚是夷人之国,是异族异邦。
这样的情况,平奈最有著名的地方是白王府,就并不令人奇怪了。
白子风掌国之权柄十馀年,各国使臣之间有这么一句话:“没见过含元殿很正常,没进过白王府,不若趁早回国。”
含元殿是东岚王处理政务的所在,是东岚国政大策的议定之所,非王之亲信、国之重臣不能进入,他国使臣未见过也属正常,但是,能否进入白王府却意味着使臣能否圆满完成任务,也意味东岚对使臣所代表的国家的态度。一般来说,白子风不见某国使臣,也就意味着东岚决意同其国开战了。
羽桓曾下过王令,任何人不得擅闯白王府,违者,毙。——这道命令中的“任何人”甚至包括他自己。
很少有人知道,白王府有一块可比王印的令牌,但是,柳敬华知道。
“先王极信重白王,但是,那时,对东岚上下来说,白王是并非东岚人,白王自己也承认,他并非出身东岚,家中上数五代也没人能与东岚搭上关系。”柳敬华很平静地陈述,“而当时,先王已娶沐后,沐家军权在握,先王自然给了白王一些可恃的保障。沐家当年会败,有三成是败在那块令牌上的!”
易庭愣了愣,半晌才道:“舅舅的意思是……”
“周思安不是要紫华君的吗?”柳敬华却很理所当然地反问,“我们就给他看。”说着又笑了:“若是有那块令牌,倒也无需羽林军司下令了。”
按照东岚的军制,临阵指挥除外,王令是第一优先的。
“擅闯白王府?”易庭苦笑,“日后,初宜不会放过我的。”
柳敬华不禁皱眉,一手拍上桌子:“日后?没有羽林的,我们不会有日后。再说,你若是胜了,紫华君自会效忠你!她保的是东岚,不是东岚王。”
“白王府是那么好闯的吗?”易庭摇头,“王府仪卫可都是百战之士。”
“办法总是有的。”柳敬华轻笑,“羽林军的首脑不是也被我们困住了吗?”
“先王给白王的令牌在哪儿?”易洛几乎是闯进白初宜住的中军帐的。帐内很黑,这种时候并不是拜访的好时间,白初宜在他闯进来的同时就已惊醒,根本不等他说完便翻身而起,随即冷斥:“出去!”
黑暗中,易洛没有出去,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帐门,再次重复那个问题:“先王给白王的令牌在哪儿?”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是否在你身上?”
一阵悉索声后,白初宜从后帐出来,火石轻敲点燃蜡烛,神色冷然地摇头:“我带着做什么?那块令牌又不是给我的!”
“令牌在白王府?”易洛脸色大变,“你怎么可以如此轻率?”
“谁说令牌在白王府?”白初宜扬眉,“即使在白王府又如何?”
“你难道不知道那块令牌等同王驾亲临?”易洛皱眉,对她的轻松十分不解。
“臣知道。”白初宜语气平淡,“臣还亲眼看着先王用它给臣父陪葬了。”
易洛立刻松了口气,随即便回过神,不满地抱怨:“你实话实说就好,何必与朕强?”
白初宜也很不高兴:“即使仍在白王府又如何?王不相信白王府的仪卫?”
“那块令牌的意义重大!”易洛毫不掩饰地冷言,“我谁都不信!”
白初宜眨了眨眼,看了他半晌,才淡淡地道:“那么,王上是否要将臣手里的虎符收回?”
易洛扬眉冷笑:“白初宜,别动不动就用兵权来说事!你明知道朕是什么意思!将朕的话曲解很有意思吗?”
白初宜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移到烛台上,轻笑一声:“令王对白王府的守卫无信心是臣的错。”
易洛终于拂袖而去,白初宜却盯着跳动的烛火出神,半晌无语。第二天,宁和进帐就发现白初宜坐在椅子里,盯着燃尽的烛台出神。
“别告诉我,君上您是一宿未合眼!”宁和的脸色十分不善。
白初宜闻声才回神,随即就发现两眼发涩,不由苦笑着辩解:“半夜有人来访。”
宁和知道白初宜的睡眠并不好,一旦被惊醒就很难再入睡,所以,在军中,白初宜的军帐在入夜后是绝对安静的,除非发生重大事件。
“又发生什么事了?”宁和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倒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白初宜都把话都说透了,他不必想也知道是王来见她。
口中抱怨着,宁和手上仍然毫不尽疑地做好准备,但是,白初宜却没有如前几日一样配合,仍在坐着不动。
“君上!”宁和不满地唤道,“您在想什么?”
白初宜站起身,来来踱了两步,毅然地对宁和道:“宁和,你现在立刻回平奈去!”
“什么?”宁和又不解又恼怒地扬声质问,声音都有些尖利刺耳。
白初宜对他笑了一下,安抚之意甚重:“我越想越不安,白王府中的老人都是东岚的功勋战士,性命无忧,但是,风絮……”
“我明白了!”宁和怒意全消,恭敬地执礼领命,“卑下立刻前往平奈。”
白初宜转身将桌上写好的那一纸书信折好交给宁和:“带着这个,你不必与风絮多说,只让他们随你立刻离开!”说着挑眉问他:“明白我为什么让你去吗?”
宁和无奈地轻叹:“君上是看中宁家的能量了!”
白初宜不禁莞尔:“快去快回,不要逗留,我还有事要风絮去办。”
宁和一脸故意夸张的恍然大悟之色:“原来如此!”
“长史大人,城防营将王府正门给堵了,卫率大人请您示下,如何处置?”一名王府仪卫匆匆走进白王府总管的公房,单膝着地,执礼请示。
他请示的人一袭浅青色的长袍,坐在红木大书桌后,左手拨着算盘,右手执笔,正在凝神算帐,听到仪卫的请示,他缓缓抬头,一张五官精致的脸上却有一道疤痕从右眼角直划至左颊下侧,不显狰狞,只让人觉得心惊。
他就是风絮,一个东岚朝中无人不知的白王府长史。
三年前,白初宜忽然上奏请示除授空缺的王府长史一职,东岚朝中一片哗然,因为白初宜的奏章中,风絮其人的介绍只有有三句话——风絮字子然,云间人,年二十七。
“城防营负责平奈治安,在白王府之外,有何好处置的?”风絮的声音很温和,与他的的姓名一样,给人春风柳絮的感觉,眼神却始终如千年寒冰似的冷彻人心。
那名仪卫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不由一愣。
“真是不聪明!”风絮笑了一下,连那道疤痕都显得温柔顺眼,却不知道是说谁,“白王府的大门连宫卫、羽林都不能擅闯,何况区区地城防营?至于人家在白王府外想做什么,我等是王府官,又何需理会?”
仪卫这才明白过来,低头领命:“是!”言罢转身离开。
“还真是不聪明啊!”风絮低头轻叹,随即再次专注于眼前的帐目。
没一会儿,那名仪卫再次转回:“长史大人!六殿下要进白王府。”
风絮不由挑眉微讶,搁下笔,起身随他一同前往王府正门。
“臣白王府长史风絮参见殿下。”风絮执礼如仪,没有半分差错。
易诤负手而立,背对着王府正门,听到风絮参礼,才转身笑道:“长史大人无需多礼,本王有事想与长史商量,是否可以入府详谈?”
风絮已经起身,却依旧低头,听到易诤的话,不由冷笑,口中却很是恭敬地道:“殿下恕罪,君上不在府中,臣身为长史,不敢待客,殿下若有吩咐,自可下令。”
易诤的脸色一冷:“难道风长史要本王就站在门口说话吗?”
“下臣惶恐!”风絮长拜不起,却坚持着,“臣实在不敢失了礼数。”
易诤恼怒地拂袖:“进去再说。”
风絮却站在不动,稳稳地拦住他的去路:“殿下,白王府不是您说进就能进的!”话音未落,他已经直起腰,一脸的肃穆冷冽。
“殿下有何吩咐,臣能照办自当照办,若是擅闯白王府,殿下敢担如此罪名,臣还不敢担王府内规!”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方落,王府仪卫的佩刀已经出鞘,所有上前一步,隐然有对峙之势。
“就凭区区一部人马的仪卫,长史大人未免不自量力了!”易诤冷笑。
风絮却毫不在乎:“职责所在,由不得我等量力而行!更何况——”风絮也是一脸冷笑,“先王与今上尚不敢擅闯白王府,殿下又有何凭恃胆敢如此呢?”
言罢不待易诤开口,风絮又是连连冷笑;“下臣倒忘了,殿下您连王殿都有胆量闯的!只是不知殿下带来的这些人有无这个胆量了!”
易诤勃然变色,但是,随即就被身侧的一个城防兵扯了一下衣袖,脸色数变之后,他终是没有发火,反而冷言:“本王接到线报,白王府内有间者栖身,王上在外,京都安全事关重大,本王今天非搜不可!敢阻挡者,视同叛逆,杀一人赏钱二十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风絮脸色大变,仪卫卫率没再让他说话,一把将他扯到后面,王府仪迅速变阵,守住正门。果然,易诤的话一说完,就有贪利之人迅速往王府内冲。卫率眸光一闪,口中斥喝:“赵直!”
话音方落,冲在最前的那个城防兵的额头上已经插了一支白翎箭,那人身形一滞,随后再仰面倒下。
这个震憾太大,所有人都不由停下,卫率果断地扬手下令,王府仪卫迅速退回府内,厚重的大门哐地关上。
一个人从门房顶上跃下,一脸憨厚地笑着问风絮:“大人,咱的箭法不是吹的吧?”
风絮微笑,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阵箭雨倾泄而下,王府仪卫的反应并不慢,所有人都贴墙而立,卫率没好气地道:“简直是群笨蛋,居然用箭。”这种情况用箭根本没有半点用。
三轮箭放过后,外面的人也发觉不对了,开始搭梯翻墙。
卫率扬手示意,所有人明白的点头,迅速退至前厅檐下,张弓搭箭。“先不要放箭。”风絮低声吩咐,“震慑一下。”卫率了然地点头
墙头上一排人刚露头就见寒光闪闪的箭头正对准自己,不由打了个寒颤,更有几个人干脆就在梯子上滑倒摔了下去。
等有胆大的开始准备翻墙了,卫率才狠狠地挥手,所有仪卫的箭脱弦而去。
“啊——!”即使没被射中的人也被惨叫声与擦身而过的羽箭惊吓。
“第一个进去打开府门的,赏钱一百贯!”易诤暴怒的声间从门外传来。
“看来他是志在必得了!”风絮轻叹,“真不知道,这个暂时无主的白王府有什么可闯的!”
“那你们守什么?”一个轻嘲的笑声从前厅内传来,所有仪卫大惊,风絮连忙开口:“自己人!宁和,你不在君上身边,回平奈做什么?”
王府仪卫也认出了来者,松了口气之余也不忘瞪宁和一眼,宁和摸摸鼻子:“自然是君上让我来的!好了,别跟他们纠缠了,跟我走!君上似乎还有事要风大人去做!”
风絮诧异地指着自己:“就我一个人走?”
宁和转身往后宅走,口中笑道:“君上说‘让他们随你立刻离开。’长史大人认为呢?”
留下人依次断后,风絮等人随着宁和到了后院,宁和走到中庭的井口,纵身跃下,风絮连忙看向井下,却见宁和两脚撑住井壁,右手依次推动几个砌井的青砖,随后整个人往左一缩,便没了身影,紧跟着又探出头与一只手,向上示意。风絮不由轻笑,立刻也跳下。快到碰到井水时,他才看清井壁上竟有一个仅供一人进出的洞口,其后是黑漆漆的地道。风絮闪身进去,王府仪卫也依次下来进入地道。
所有人静静地在地道中穿行,仪卫卫率几经犹豫终于开口:“这个地道……”
“别问我!”宁和接得很顺,“问你们那位君上去!”
半晌,一个仪卫忽然开口:“当年白王也是从这儿……”
“住嘴!”几个仪卫同时斥道。
眼见气氛不对,风絮连忙岔开话题:“君上有什么事要我去做?这么着急?”
宁和也明白他的用意,摇摇头又道:“我不清楚,不过,君上也是担心风大人的安危,毕竟王府仪卫均是白王的旧人,性命无虞,风大人就不能保证了!”
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出口,都没有人再说话。
出口在一个僻静的小巷中,风絮稍打量了一下,便知道身处城北的平民区,正想着宁和如何带他们离开,就听赵直犹犹豫豫地问道:“大人,少主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留下啊?”
风絮一愣,随即笑道:“让君上欠这么大的人情,我风絮可担带不起!”想来宁和是要通过宁家的途径带他们离开平奈,以宁湛的个性,这个人情可不好还!——只带他一人走?太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