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末将不敢!”邵枫惶恐地叩头,心中因为那个自称的改变而觉得一阵苦涩。其他紫华军也跟着他叩头,不安地否认。
东岚并无所谓紫华军的建制,这只是大家对紫华君亲卫随从的称呼,因为他们与一般士卒,甚至是将领的亲卫不同,他们都是由王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足以担当校尉一级的武将之职。
见他们如此不安,白初宜不由暗暗叹息,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冷言:“那么,你们在做什么?”
邵枫的头抵在地上,认真地请罪:“误杀君上,末将等罪不容赦。”
“你们没错!”白初宜淡淡地道,“你们是王的侍卫,那般情况,宁可杀错不可放过,何错之有?”
所有人一怔,邵枫膝行了一步,靠到白初宜的脚边,再次叩头:“主上,属下等做错了什么?您说,属下等一定改!”
“主上!”
之前被紫华君留下给王做侍卫,他们都安慰自己那只是暂时的,但是,在明河谷地,白初宜疏离的态度让他们心惊,他们开始明白他们的主上是真的不要他们了。
白初宜给不出答案,事实上,他们怎么可能做错什么?这三十个人是羽桓从她十岁开始陆续调给她的,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卫她,他们之间早已不只是普通的上下关系,说是亲人也不为过。
他们绝对不会背叛她,其它又能有什么不可包容的错误?
白初宜蹲下,伸手扶起邵枫,看到他额头已经被擦破,不由皱眉:“你们没有做错。”她缓缓地说道。
“主上……”邵枫一喜。
“但是,你们不再是我的亲卫。”白初宜看着邵枫的眼睛,慢慢地说出他们不愿听到的话。
“主上!”所有人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王殿侍卫是王最贴身的保护力量,地位超然。这不是惩罚。”白初宜对他们解释,“你们也知道,王登基前并没有心腹亲卫,我想,你们是可以被王信任的。”因为沐家的关系,易洛不得不避嫌,身边从没有实力较高的侍卫,就更谈不上亲卫了。
邵枫等人没有说话,一个个都低着头,透着不甘愿的意味。
“我效忠了,自然要以东岚与王为第一考量。”白初宜这句话一出便表示再无转寰余地,“你们不必再跪了。”
“主上……”邵枫还想说什么,但是,白初宜已经放开手,脸色一沉:“若是还想跪就继续跪着!”
方才的解释已经是白初宜退让的极致了,若是换了别人,她真的就能让他们跪着,理都不会理。
邵枫等人默默起身,不敢再跪下去。白初宜眸光闪动,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看到白初宜离开的方向竟是要离开营地,邵枫一惊,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询问:“君上,您要去哪儿?”
白初宜的伤势不轻,怎么能出去?
“我去见楚城令!”白初宜倒是爽快地给出回答。
所有人都是大惊,不等邵枫下令,便拦住了白初宜的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白初宜拧眉质问,“本君要去哪儿还要你们批准吗?”
邵枫等人面面相觑,邵枫正要回答,却看到易洛神色阴冷地站在白初宜身后,不由愣住了,随即就听到他们的王冷言:“他们不可以,朕呢?”
易洛去见沐清倒不是关心拷问的结果,只是想找点事分散注意力,因此,他没惊动沐清,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直到袁俊忽然闯进来。
袁俊并没看到易洛,因此,他直接对沐清道:“沐公子,君上说控制疫症要紧,让这些郎中先去西城!”
沐清其实并没有亲自拷问,只是在一旁监督几个士卒动手,偶尔问几个问题,忽然听袁俊这么闯进一说,不由一愣,正要说什么就听到易洛的笑声。
“王?臣不知……”沐清又是一惊,连忙就要请罪,却被易洛拦了话头:“没事!朕本也没想让你知道!”
袁俊本也十分尴尬地站在原地,听到这话,稍稍松了一口气,跟着连忙请罪:“末将……”
“你也免了!带这些人去西城吧!”易洛摆手让他离开。
袁俊带着那些郎中离开,易洛对沐清点了一下头:“陪朕走走!”
“是!”沐清垂手执礼,随他离开。
见易洛出了帐直接往中军帐走去,沐清不由困惑:“王不是刚从君上那儿过来吗?”
易洛轻笑了一下:“邵枫他们在中军帐前跪着呢!”
“嗯?”沐清还是不解。
“不好奇紫华君会如何处置吗?”易洛看了他一眼,“那些人可不只是她的下属!”
沐清也微笑,很老实地道:“臣很好奇,您怎么会好奇这件事?”易洛白了他一眼,他却一脸无辜地望回去。
两人没到中军帐时,在可以看到、听到的位置便停下,正好听到白初宜解释易洛没有心腹亲卫。听完那番话,易洛整个人都僵住了,沐清却不由挑眉叹息:“王,紫华君对您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了!”
“那是因为我是东岚王!”易洛反驳了一句,语气却并不是很平静。
沐清不由苦笑:“王,臣若是紫华君,断不会让您成为王!”他实在不能认同易洛的否认。
易洛盯着白初宜的身影,神色复杂,却还是摇头,轻声道:“若有人比我更适合为王,她同样不会让我为王!那些儿女情长,她不会放到这种事上!”
沐清还想说什么,却听那边一阵不小的动静,转头一看,竟然是邵枫他们拦住了紫华君,不由一愣,随即就见易洛走了过去。
中军帐里,易洛与白初宜各据一方,都沉默不语,恼怒的姿态也一模一样。两人都不是易怒之人,更不会轻易先表露心情,只能如此僵持着。
紧张的气氛令沐清有些喘不过气了,看看两位毫不退让的模样,他轻咳一声:“王,楚城疫症确实吗?”他必须找个话题出来。
这个话题并不好!
沐清马上就意识到了。
易洛听了他的问题,脸色更加冰冷:“不确实,紫华君为什么急着去见楚城令?”
白初宜皱眉,看了易洛一眼,又移开目光。
易洛冷笑:“一个机会?朕似乎忘了问紫华君,这‘一个机会’怎么算?”
这话说得诛心了。
白初宜猛地抬眼,盯着易洛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臣不会提醒易庭殿下的,王可以放心。”
“那么,你要去见楚城令做什么?”易洛的脸色稍缓,但是语气仍然冰冷严厉。
白初宜眉头紧锁:“臣要问些事情。”
易洛扬眉,示意他说下去。
“王记得刺客用的剑吗?”白初宜提醒,易洛回想了一下,眼神立时一变。
“臣需要确认是否还能给这个机会!”白初宜答得平静。
沐清不太明白,想问又不敢打扰两人,满脸都是疑惑的神色。易洛正好看到,便为他解释:“那个刺客的剑是陈中用剑的形制。”
沐清立刻明白了。
东岚需要这样的事情,但是,如果这个人是易庭他们安排的,那么,他们就很可能是真的与陈国有勾结了。
“子纯,让袁俊派人把楚城令带到这儿来!”易洛的唇角微扬,“朕也很感兴趣!”
楚城的情况尚算稳定,陆越也稍稍安心。中军护卫持令来请他时,他正用晚膳。事实上,这也是几天来他吃得最香的一顿。
一路上,陆越倒没有太担心,以为是为了疫症的事情,进了中军帐,他才觉出不对。
帐内只有易洛、白初宜与沐清三人,易洛坐在简易的桌子后面,白初宜站在靠近帐门的角落中,沐清站在易洛的身后,很不寻常的阵势。陆越有些不安了,但是,仍然不动声色地行过礼,站在原地等易洛发话。
“要朕问吗?”易洛的语气有些慵懒,陆越不解地抬眼,却听见身后白初宜淡漠的声音:“一介县令,不敢劳动王上,还是臣来问吧!”
陆越心中暗惊,知道事情不会如他开始想的那么简单了。
“楚城令。”白初宜唤了一声,陆越连忙转身,面对着白初宜行礼:“君上有何吩咐?”
白初宜并没有立刻开口,反而打量了他一会儿。陆越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刀锋,让他不敢动弹半分。
“可收到过京都的来信?”白初宜忽然出声,陆越一惊,下竟识地抬头,随即便看到白初宜更加冰冷的眼神,立刻明白,自己的神色、举动已经回答她了。
陆越不由苦笑,垂下头,打算请罪了。
“抬头看着本君!”白初宜的声音冷淡如风。陆越不得不抬头。白初宜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道:“刺客是陈人吗?”
陆越大惊:“当然……”只说了两个字,他便再无法说下去,一下子跪在地上,叩头请罪:“卑职该死……”
“很好!”白初宜根本没理会他的请罪,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的评价。
陆越没再往下说,冷汗淋漓地将额头抵在地上,不敢动一下。
白初宜从他身边走过,到易洛面前停下,恭敬地执礼询问:“王可还有要问的?”
易洛微笑:“朕还能问什么?”
不过两个问题他们想知道的事情已经一清二楚。
陆越已经回神,不过,神情沮丧,知道自己已一败涂地,再无反击的可能,只能沉默着。
看了易洛一会儿,白初宜淡淡地问道:“王可要尽快返京?”
“明天起程!”易洛思索了一下,的确不应再久留了,而且,这里的事情已经了结,倒是京中的局势似乎更紧张。
“臣去安排。”白初宜行礼之后,退出中军帐。
沐清不由皱眉,却听到易洛很平静地开口:“楚城令,朕也有话要跟你说。”他这才恍然。
的确,易洛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沐清暗暗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完全猜不透白初宜的心思。据他所知,白初宜与易庭从相识,关系就相当好,可是,她居然真就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给个机会,甚至于易洛有所动作都不予理会。
她到底在乎什么?
柳敬华从容地品着香茗,对易庭将他冷落在一边,自己专注于看信的举动毫不在意,直到易庭放下那张只写几行字的信纸,他才搁下茶盏,缓缓地开口:“殿下,您现在有何看法?”
易庭没有说话,但是,柳敬华并未住口:“紫华君为了救王,身中三箭。那可不是一般的箭,是她自己设计的弩箭。威力如何,殿下总该记得,不需要老臣再来提醒了吧?”
易庭依旧不语,但是,却缓缓地将那张信纸在手中揉成团,用力攥着。
“殿下仍然坚持原本的看法吗?”柳敬华执着地询问,等了一会儿,却依旧没有答案,他不由皱眉:“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位王上可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这一次,紫华君亲自率军护卫,您认为回到京都,王会如何处理遇刺一事?”
“……舅舅已有打算。”易庭的声音有些艰涩,但是说得十分肯定。柳敬华被他的笃定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便愉悦地说:“是的。殿下,您可下定决心了?”
易庭狠狠地攥紧手中的纸团,似乎想将之揉入骨血之中。
“舅舅方才说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易庭似乎想笑,却终是没笑出来,只是缓缓垂下头,“紫华君也说过,我的心性过于优柔寡断了!不过,人总该有些长进吧?好歹也过去五年了……”
“这一次,你会怎么说呢?”这句话的声音极轻,只有易庭自己听到。
柳敬华觉得他说了什么,但是,他看不到易庭的神色,也没有听到声音,而且,易庭接着就抬头,很镇定地道:“好,就请舅舅按您的打算做吧!”他大喜过望,连连答应,自然也就没再追究那个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