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听美人沏香醅,闲嗅琼浆煮青梅,
轻吟秋色词千首,笑酹幽泉酒一杯。”
山色清明,落英缤纷。
华山,莲花峰的某处僻静处,有瀑布流泉,鸟鸣花香,也回荡着清朗的吟诗之声。四人围着一丛篝火席地而坐,身前各置酒杯。火上架着一樽盛满清冽酒浆的小炉,一旁有青玉盘碟置放梅子。
白观神情淡漠,右手握着一只小勺,轻轻舀了半勺清酒入杯,左手举杯,至于颔下,而后伸舌一触,微微摇头。
他将手中一摞枯枝轻轻折做两段,而后塞进正燃烧着的篝火中,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火势猛地增大。
火光骤起,映的众人脸上都是忽明忽暗,鲜于通最后一个“杯”字话音方落,便听罗贯中拍手笑道:“鲜于掌门好诗才,这句笑酹幽泉酒一杯是极好的。尤其这一酹字,妙极,妙极。此诗浑然无间,应情应景,乃是上佳之作。”
青书淡淡道:“未必吧,坐听美人沏香醅,荒郊野外的,哪里来的美人?”
罗贯中摇头道:“非也,非也。屈子《离骚》多以美人喻品性高洁之人,适才白世兄为己沏酒,也算应景应情。”
青书冷冷斜他一眼,似有不屑的道:“是么?”
鲜于通见这位前辈好像又出现阴晴不定的情况,赶忙笑道:“在下献丑之作,原贻笑方家,前辈若是不喜,权当从未听过,左耳进右耳出便是。”
白观瞥一眼鲜于通。眼中掠过些许怪色,而后便低头伸手,掣着一根树枝。捣弄着篝火,口中道:“品性高洁这四字,白某愧不敢当,倒是今日青梅煮酒,除去吟赏之外,何妨一论天下英雄?”
这是青书上华山的第六日了,这几日他游山玩水,将华山数峰都已玩遍。对于华山弟子,也都基本认识。三代弟子之中。自是以白观、蔡子峰、岳肃三人最为出色,较之少林、武当的同辈佼佼弟子。也是不遑多让。但余下数十名弟子。却是几不足道。
身为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在掌门陪同客人一同游览之时,白观不免会被要求同行。罗贯中与他年纪相近。武功相若,颇是谈得来,岳肃和蔡子峰较他二人却是弱上一筹,被罗贯中稍稍刺激的死命练功,游山玩水地,自然而然的也就推辞了。
今日莲花峰一行,罗贯中诗兴大起。寥寥数语。便成这青梅煮酒的雅会。他才思敏捷,率先作诗一首。清新淡然,绰约出众;白观不假思索,紧随其后,也应景作了一首,却是法度严谨,温文尔雅。青书才学虽博,但未免没有两人精传,微微思忖一会,也是作了一首,只不过却无甚出彩之处,但应景应情,倒也不差。
鲜于通见三人先后赋诗,微一沉吟,竟也是出口成章,还是最为出彩之作,便是以罗贯中、白观之才,也是为之赞叹。
青书更是大为讶异,所谓诗如其人,这诗旷达豁然,颇有出尘之致,其人也必不是只会阴谋诡计地反复小人。他心中虽是惊讶,但到底还是不显于颜色。
而白观一语惊人,又将他拉回现实之中。
青梅煮酒……论英雄?
虽然梅子不是青色,但……
青书下意识的往罗贯中望去,但见这小子一脸兴奋,他忍不住私下揣度:“曹操刘备论英雄那场戏,不是来源于此吧?“
却听罗贯中抚掌大笑:“不错,不错。吟诗赏词纵然风雅,未免失之豪气,论人论事,指点江山,何其痛快!”
鲜于通听得神色一僵,但却一闪即过,也是含笑道:“如此也好。”
青书也想听听这几人如何评论当世英雄,也就淡淡点头。
罗贯中素知这位前辈绝无可能第一个发话,而鲜于通是华山掌门,高他一辈,遂拱手道:“这天下有几人能称英雄,还要恭听鲜于掌门高见。”
鲜于通好像微有些神思不属,摆摆手道:“适才多饮了两杯,不胜酒力。罗贤侄不妨先言。”
这一句话毕,罗贯中又望向青书,青书笑骂道:“你要说便说,看我作甚!”
罗贯中嘿嘿一笑道:“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英雄者,有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势,腹纳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笑道:“现今正逢乱世,合当英雄辈出。白世兄,依你之见,有谁能当这英雄二字?”
白观原本听他说的津津有味,却不料他会问到自己头上,先是微微一惊,而后沉吟一会,方道:“我本江湖人,庙堂之事,却非我所知。然则武林中卧虎藏龙,还是有几人能称作英雄的。”
罗贯中笑道:“愿闻其详。”
白观道:“武林之中,第一位英雄,便是武当派的创派始祖,张三丰张真人。想必这般说,天下人都是无有异议的。”
罗贯中点头道:“张真人有包容宇宙之机,颠倒乾坤之能,胸襟博大,武功天下第一,这英雄二字,当之无愧。”
白观看他一眼,笑道:“第二位英雄,依我个人看来,却是明教已故教主阳顶天,此人虽已身死,但明教群雄却无人不服,余烈犹在,虽是邪派之人,但英雄二字,却还当得。”
青书听得大为讶异,颇是奇怪的看了一眼白观,暗道对于阳顶天,此人原该恨入骨髓才是,怎地却赞他英雄。莫非他真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罗贯中无所谓的摊摊手道:“我原是祁连山上一寨主,于武林纷争,正邪拚斗,原是无甚了解。但却知道,明教教众四处起义,反抗蒙人暴政,就这一点,赞阳顶天为英雄,倒不为过。”
白观轻轻叹口气,又道:“第三人么,说来却是话长了。他倒不似前两人那般遥不可及,但每每当你以为自己逼近他的时候,都会发现,其实前边地路,还有很长很长。”
罗贯中笑眯眯的道:“哦?”
青书心头一动,白观续道:“第一次见这人时,他还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地少年,我与他在武当山上斗武,他已连斗八场,更为救敌人耗损内力,单这一点,已让我暗自折服。而后昆仑山上,终至分道扬镳。”
说到此处,白观眼神微显沉重,嗓音也渐渐低沉下来。罗贯中虽然奇怪这“分道扬镳”地过程,但白观既然略过不提,他也不好出言相询。
“再见时已是黄鹤楼畔,蒙人大举来袭,大伙儿混战多处,最后被逼到绝处。正要鱼死网破,他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持传国玉玺,喝令蒙人退兵。而我等,也得以绝处逢生。他……却因此失踪至今。”
罗贯中沉吟半晌,道:“你是说,武当派的宋青书?”
白观怅然叹道:“正是。前二人之后,他能算是第三位英雄。”
罗贯中点头道:“白世兄所说不错,听闻此人武功极强,诛朱武二贼,行侠仗义,得太和儒侠之名,后于危急之时挺身而出,当算他一号英雄。
青书听他二人评论自己,心中只感极为怪异,百味陈杂。
白观点点头,叹一口气,再不多说。
罗贯中奇道:“没了么?”白观道:“这三人之后,我遍观中原武林,也无一人能当英雄之称,如罗兄所言,各派掌门或是占齐英、雄二字,却无大胸襟,大胆识,不足以称英雄。”说着对鲜于通一躬身道:“掌门,白观言语若有冒犯,海涵一二。”
鲜于通似乎神思不属,只摆手道:“无妨,无妨。”
“不错,不错,聪明秀出,胆力过人者不是没有,但大胸襟者却是乏矣!白兄这英雄评的精当,只是那位宋世兄,未免太过年轻了些。”罗贯中笑着说道。
白观摇头一笑,似乎将心事吐出了一些,他微感疲惫,舀了一勺清酒,用梅子蘸了,送入嘴中,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微阖双目,似是不欲多言了。
罗贯中却仍是想着些事,只喃喃道:“儒侠,儒侠。这宋青书到底是何人物?”
青书啐一口道:“什么儒侠,简直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