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家说,寻跟以往没什么不同,但寻不是这样想的。家的温暖就已经让寻有些不太习惯。风雪狂舞、乱石塞途,这些景象在家里看得到的话,也只能是在报纸或者电视上。还有太多属于旅途的东西,在家里没法找到。比如奋斗,比如自由。在路上走,每一步都得费劲;在家里走,每一步都得回头。
胡子老头来到寻身边的时候,寻呆呆地仰躺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回忆着自己到底离开了多久。好多好多的事情,根本没法子从头说起,胡子老头感兴趣的,其实也不多。所以两个老友只是相对着沉默,似乎这才是彼此需要的东西。一开口,它们便觉得自己犯了错。
“还记得你什么时候离家出走的?”
“这我怎么记得清?我只记得走了多少路,不记得看到多少遍太阳。就算记得,太阳也不是天天在。”
寻说的是实话,就单单说在梦幻之城的时候,每一天都是不见天日的,只不过这对硕鼠们过日子实在没多大影响。
“一路遇到了很多人吗?”
“一路没遇到多少人。”
人当然没有遇到多少,寻和貌似难道到人们面前去表演猫捉老鼠?它们一路总是躲着人走,不是紧要事的话,根本不打算跟人打交道。
“路好走吗?”
“还好了,有好多路是走不出去的,得看太阳……”
寻想到在密林里迷路的经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种无能无助的感觉,比起任何事物都要恐怖得多。但在胡子老头听起来就不一样了。
它听不懂。
胡子老头经历过的年月不算短,但它从没离开过这片地方,它能了解的,只是城里的人,只是城市里的大街小巷,只是在城市里头飞舞的种种生灵,只是城市那边的一片咸腥的海。它哪儿见过吞云吐雾、翻江倒海的巨蛇?它哪儿见过用尾巴在冰洞里钓鱼的狐狸?它哪儿见过装神弄鬼的人?
所以寻的话,在它听来,甚至不如貌似的坦白。
一个朋友,外出好久,回来的时候说到旅途便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这为了什么?
屡遭厄运、颠沛流离?还是好运连连、财不露白?抑或是犯罪在逃,藏匿行踪?
总之不是人家愿意说的,胡子老头不会强求。
沉默了一阵,寻打破了沉默。
“家里都还好?”
“也没啥不好。”
“怎么有几个精灵不见了?”
“噢,它们的寿命到头,寿终正寝了。”
“你的身子还好?”
“托你的福,一直以来都还没换过。”
“家具什么都还是老样子噢?”
“也没怎么换。倒是电脑换了。”
寻有些幽怨。死老头,你知道我惦念着的是什么!
为啥不多说说小女孩的事?
胡子老头可不知道。
它只知道,女主人抱着这只猫那么久,应该什么都跟它说了吧?它还记得,寻在家之时,一直都是睡在女主人的房间里。但它忘了,寻离开家之前,女主人并不知道有寻的存在。
离别没有使它们生分,但不同的想法仍旧使它们生分了。
“我睡觉去。”胡子老头打着呵欠,拖着慢腾腾的身躯回到门背后去,不动了。
寻没有反对。过往的日子里,那些热情慷慨的记忆,很多被陌生代替了。它开始不适应这个家的感觉,不适应自己的印象了。其实谁也没有变,谁也没有,但太多的日子各有各的生活,谁又能找回什么?
貌似躲得很好。它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个角落,这里不会被主人发现。
“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呀!家居摆设挡住了视线,又挡住了脚步,在这里栖息绝不会被发现的!”貌似得意洋洋的笑,立刻被很多精灵仿效着。
寻已经没有力气去纠正。
半夜,胡子老头感到谁在扯它的胡子。一看,是寻。
“什么事?”
“老鼠我交给你了。别饿着它,更不要让它吃得太饱。”
“那你?”
“我懒得再跟它说话了!”寻恶狠狠地说,“专门给我惹是生非的家伙!”
“你要离开了么?”
“当然,我找个地方好好清静一下。”
清静啥?这里还不够清静吗?
其实他俩都明白。
胡子老头知道,寻并不属于这样一个安乐窝似的家,它的生命里,需要的是披荆斩棘的快意、
寻知道,家并不需要自己在这里插科打诨。安安稳稳地过每一天,是这儿的幸福,而这种幸福不属于自己。
邻居们,也就是朋友们并不需要知道祭灵人,不需要知道死灵,不需要知道硕鼠,不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一切残酷惨烈的斗争,更不需要知道寻也是其中的一个。
寻悄悄离开了。走得无声无息。月光往屋里细捻慢伸地抹了一把,又淡去。东方慢慢地浮起了鱼肚白。家里的时间,就是过着这么单调而缓慢。可爱的生灵们伸伸懒腰起来了。它们像往前一样,提上各自的篮子,到屋里屋外每一株花木上采集露水,来往的人们只能看到露水渐渐地消失了,却不知道有多少看不见的东西在偷偷地行动着。
“寻哪儿去了?”貌似也醒来了,东张西望没看到寻,感到很不习惯。
“大清早地嚷嚷什么?”胡子老头虎着脸吓唬它。
“呃,我只是想找找寻在哪里。”貌似缩了一下身子,怯生生地说。其实它并不是很怕胡子老头,但它怕让这个家不安。
“它嘛,有事忙去了;喏,这个给你。你想出去找它还是吃东西?”胡子老头递过一把草莓。
“我还是吃东西。”貌似犹豫了一会儿,接过了香喷喷的草莓。吃完以后,它打了个嗝,又回角落里睡觉去了。
这样就好。胡子老头满意地想道。其实,它心里有一句话,跟貌似想得一模一样。
“寻一定会再回来的。”它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