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的居所,跟肃的并没有两样。简简单单的家具,干干净净的四壁。来到这里,寻和貌似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等待着。肃待大家都坐了下来,轻轻咳嗽了一声,从从容容地对寻说:
“刚才检测的结果已经有了。我现在就一一说给你听,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疑问,请等我说完了再提。”
对寻来说,也就是一句话:闭嘴。寻点了点头,它知道不必说什么。
肃先作了一下深呼吸,便缓缓开口说道:“寻,你的检测结果,表明你的现状是死灵。死灵这个名字,对于世界上绝大部分生灵来说很陌生,但对我们硕鼠来说,这是个永不会忘记的名称。算了,这不重要。简而言之,死灵就是所有生灵的对立面。”
肃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个世界上,有生灵,就有死灵。世上的生灵都是经过孕育而生,直到衰老而死,能够延续的只是族群,而不是单个成员的生命,但死灵几乎是不灭的。生灵的过程是从生到死,死灵却是由死而生,它的出现即是死亡。它带着已死的身躯,和不死的意志存在,游荡在这个不属于它们的世间。它们在发现世界万物不接受自己的时候,往往都是选择与之敌对,而生灵出于恐惧,总是想尽办法消灭死灵。”
“后来有些天赋特异的人类异想天开,企图操纵各种死灵来谋取私利,结果总是以悲剧告终。他们自称‘祭灵人’。虽然结果都是失败,但它们代代将自己操纵死灵的经验和知识在传承中流传了下来,形成了一个名为‘祭灵’的神秘组织。被‘祭灵人’操纵的死灵,终生只能听从于主人,丝毫不得违抗,而最悲惨的是,一旦主人逝去,便只能在痛苦和悲哀中继续永存于世上,无法摆脱。”
“那么,寻,该告诉你的我已经都说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肃嘘了口气,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据你所说,我的宿命将是或与生灵为敌,或被祭灵人操纵,等候痛苦的到来咯?”寻沉默了许久,问道。
“差不多。”肃低下头,轻轻说:“其实我一开始见到你,就已经有些在意。但你的友善和一些不属于死灵的特征使我虽然疑窦满腹,却始终不敢相信。比方说,死灵应该不能从镜子里把自己照出来的,你却能;死灵对所有生灵的敌对态度,你却没有。尤其是你身上的雷电最奇怪:原本雷电是唯一可以消灭死灵的力量,也就是死灵最为畏惧的东西;而你却拿着雷电当干粮,吃不完还兜着走!我在测试之前,一直庆幸你不是死灵。但检测的结果,我、丸,甚至还有貌似都看到了。除了雷电,没有别的东西能让你剧烈反应。这就是死灵的最根本特征。”
“我明白了。”寻茫然地望着前方,它的脑子从未这般清晰。一直爱护的世界,一直爱护的生灵,原来从不属于自己。不但不属于自己,还存在着本质的敌对。这就是悲哀?
丸在一旁欲言又止,肃摇了摇头,拉着丸走出了居室,把门轻轻关上。居室里头,就剩下寻和貌似。
夜晚是寂静的,也是冷酷的。你甚至无法希冀这时有一朵云彩能出现,来分担你心中的不幸,即使它本已轻盈到了无可负荷的地步。寻和貌似就这么沉默着,各自想着心事。
“我不信你是死灵。”貌似开了口,“即使你没法否认,我也不信。他们说的死灵是残害生灵的,你是么?”
“那我是什么?”寻笑了,“不是生灵的生灵?抑或不是死灵的死灵?是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的糊涂东西么?”
“那些硕鼠都在胡说八道!”貌似很愤慨地说,“死灵就是死灵,残害生灵的死灵就是残害生灵的死灵,检测的结果就是拿来乱扣帽子的吗?你看我是老鼠,他们也是老鼠,也不见得我会像他们一样用两条后腿走路,用尾巴开门关门!”
貌似正待说下去,寻满怀落寞地笑了。
“我不怪他们,小家伙。他们是你们老鼠的骄傲啊。能够懂得趋吉避凶,才能够生存至今;能够战胜自己,才能够进化到这种地步。假如那些古老的死灵能够有他们的一半聪明,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了。”
“话是这么说,但……”貌似兀自愤愤不平,“总有个是非曲直吧?你没干过的事,怎么能算到你头上来!”
寻苦笑着摇摇头,任貌似絮絮叨叨,也不再说话。这一刻那么长,寻仿佛苍老了一百岁,目光和动作,都显得那么沉重。
心灵这种东西真是奇怪。它的变化无可猜测,无法捉摸。不一刻前,寻还对检测的结果猜测不已,坐立不安;不一刻后,寻却对什么都已不抱希望,毫无生气。强大的能力,有时也会变得无法依傍。有用还是没用,变化全在一心。此刻,寻犹如心死,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若它愤怒,大可让身上的雷电奔腾而出,撕毁一切;若它欣喜,也无妨奏出轻快的步伐和悦耳的笑声,略事抒发。可它就是这样浑如无觉地坐着,仿佛千古不曾撼动过的一块顽石。
貌似很是惶恐,自从它认识寻以来,从未见寻这样地伤心过。寻以前一直十分开朗,高兴时不必说,即使有时不痛快了,也是想方设法把怒气或是忧心发泄出来,从不往心里去。被寻当作出气筒时,貌似最初心里是不太受用的。开始是慑于猫的威压,不敢怎么样,但后来渐渐熟悉了这只对自己没有杀伤力,却处处关怀备至的猫,也就慢慢习惯了。跟寻在一起,貌似有时真分不出谁更幼稚,谁更成熟。它只知道,假如世上有谁可以相信、可以让自己得到安全感的话,那只有寻。
而此刻,寻的伤心弥漫在貌似眼里,让它感到极其揪心。寻这样,其实是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不愿自己的伤心影响到自己的伙伴。但貌似看得出来,这是外人看不出的伤心,这样的伤心剥夺了寻向来具有的活泼可爱,仿佛一朵美丽的水莲花,被吸干了汁液,在本该承接了雨滴、让它凝聚起来像珍珠般滚动的位置上,怕疼似的收拢了自己的花瓣。貌似宁愿寻比以往更过分地对自己来一番惨绝人寰的戏弄,也不愿意看到它这般萎靡。
它只好出去寻求帮助。
开门对它来说很是艰巨,它只好干脆从窗户爬出去。窗外传来细细的话语声,貌似凝神静听,发现是肃跟丸交谈的声音:
“……不要那么固执,它只是一只猫,而且是死灵!这样你会跟全族为敌的!”
“寻没有错,我更没有错。我做的不为什么,就是这么点良心。”
“你的家族不会同意你的行为。那会让所有成员成为众矢之的。”
“那么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们尽快离开。否则,这种来自于所有生灵的压力就会施加在整个城市上,我们无法挽救的。”
“假如这样的一个城市都不能让真理存在,那么就让它完蛋好了!”
“……”
“……”
声音压得更低了,但听着语气,像是在吵架。貌似的耳朵实在不是当侦察兵的料,只好悄悄地近前,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肃,你要想清楚!”丸气急败坏的声音,靠近了听格外清晰:“这座城市是几乎所有族民的梦想!”
“族民的梦想是什么,我比你更清楚。”肃的声音不骄不躁,“你阻止不了我的。”
“肃!”丸咬牙切齿,像是在对付一个核桃,“我怎么说你都不听吗?我是为了你好!”
“我最好就是把事情做得问心无愧了。”肃还是冷静得像深海里的珊瑚礁,“不然还不如死了痛快。”
“大家好!”三只老鼠都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却是寻开了门,从居室里出来了。它的眼神清澈,步伐如常,原有的神气更加内蕴,机灵得像是一颗阳光下的水晶球,“你们在讨论我吗?”
“是……”丸迟疑地嘀咕着。
“不是!”肃斩钉截铁地回答,“寻,我希望你帮我一个忙。”
寻很自然地笑了:“朋友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力的。”它的笑容,温暖得犹如冬日艳阳。
貌似从暗处钻出来,一脸的惊喜:“寻,你没事了?”
“我没事了。”寻笑眯眯地伸出前爪摸摸它的头,“我是寻,从来也没有改变过。有的生灵喜欢我,有的生灵不喜欢我,这很正常。至于死灵,我很高兴这个世界上,有着这种身份和语言的不止我自己一个,我今后会好好地探访它们的。”
“那好,”肃点点头,“寻,现在就跟我走一趟。”
另:跟大家道个歉!下午把新文贴出来时没有仔细看,过后一看,惨了,明明写的是三千来字,哪来的五千多?仔仔细细看过才发觉汗如雨下,原来用“吉吉写作”写完排版时,不知为何,竟将我的文章打乱了次序乱排,几乎是插了一份到其中去,我费劲心神才把文章整理出来,重新贴上!特此道歉!也嘱咐同样用“吉吉写作”的朋友们,排版前千万要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