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朝天的老鼠洞,我还是第一次见识。
“我是说——好像!”貌似忙着兜观察,一边看一边嗅着味道,“看痕迹和形状,这的确是老鼠挖洞的风格!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笨的老鼠!有听说过送上门给猫吃掉的,没听说过把洞口朝上开着的!想让一家老小日晒雨淋么?”
“我倒是听说过,”我懒洋洋地鄙视它,“真的有老鼠把洞这么搞的。”
“这怎么可能!”貌似眼睛瞪得贼大,“我是老鼠都没听说过,你从哪儿听来的?”
“以前我还住家的时候,家里主人谈到过一本书,那本书里面的确提到一个洞口朝天的老鼠洞,名字很拉风的,叫做‘陷空山无底洞’。据说那洞里方圆无限,神奇无比,几乎是另一个世界。里面的那只母老鼠当家作主,本事好大,会吃人,会跟神仙妖怪打架,还强抢民男,逼着他跟自己结婚来着。”
“还有这样的老鼠?”貌似垂涎三尺,“你还知道多少?快点告诉我!那只老鼠叫什么名字?种类?血型?籍贯?三围?……”我被它问得喘不过气来,只好绞尽脑汁把记得的那一点点都搬了出来,实在不行的就信口胡诌。
“还是很不清楚阿……”它摇摇头,苦恼地揪着自己耳朵,“就这些我怎么去跟她套近乎呢……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让我告诉你这是西游记里的神话故事?打死我也不说。
“我可没说这个洞就是无底洞!”我试图摆脱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你不如下去看看?”
“你会跟我一起下去的,是吧?”它眼睛一亮。
什么?!我可是刚从山洪里逃跑出来的!你要我再回去尝尝味道?我正要开口拒绝,发现它已经抢先一步溜了下去,一转眼就已不见踪影。
我不跟下去的话,天知道呆会能找到的是它的标本还是骨架,甚至是鼠毫毛笔……我万般不愿地步着它后尘进了洞,这辈子的后悔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全部出手。
要找到它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进了洞口之后直往下掉,直到扑通一声落在一个水潭里。我作为一只惊弓之鸟,被扑面而来的水吓了一跳,定下心来才发现其实水没有扑过来,是我扑进了水里。而且这水底十分宁静,周围会动的除了我以外,就是我脚底下使劲蠕动挣扎的貌似。
“你一定要站在我身上吗?!”它被我拎出水面仔细端详时,显得生动活跃,完整无缺,有的是力气朝我吼叫。我松了口气,上岸抖干了水。
“你不喝口水解解渴?”我问貌似,它很健谈……尤其是掉落水底惊魂未定时,突然又被我踩在脚底的遭遇令它忿忿不平,喋喋不休。
“刚才掉进水里喝了不少!”它吹胡子瞪眼,“被你一踩全喷出去了!”
“我是故意的。”不等它发疯,我又补了一句,“这水好像有毒。”
貌似瞬间呆滞。随即弯腰压肚子倒立挖喉咙,努力把肚子里最后的一滴水都吐出来。我趁着耳根清净的当儿,上上下下细细观察了周围的环境。
这儿是一个设计得相当精巧的、极其隐蔽的入口。外表看起来,这只是一口井,上下直通,一目了然,井底是一口不大的水潭,水潭边沿只有薄薄的一圈地儿,几乎不能立足。但进到水里,却能发现,水潭里面像是一个口子小,肚儿大的酒瓶,潭底很宽,比潭口宽得多。进到潭里,沿着潭壁走一圈,就会发现水面上方紧贴着顶壁的一个狭长的出水口,样子好像个储钱罐上投币的眼儿。潭水的深度维持在出水口以下不变,多余的潭水会从出水口排泄出去。出水口的上方,有一个路径向内弯曲、背光严重的入口,很不显眼。如果熟悉这儿,下了水潭,顺着流水的方向,不用看都可以找到入口;如果不熟悉这里,进到了潭里爬不上去,就只能等死。
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入口纯粹是为了防猫。
通常老鼠逃避猫的追捕,最可行有效的方法,就是往水里钻。猫怕水,一旦被老鼠逃进了水里,就不得不放弃追捕。如果有猫追老鼠来到这里,老鼠必定逃脱,那猫不是淹死,就是饿死。光滑坚硬的井壁,几乎就是为了困死善于攀援的猫而准备的。对一只普通的猫来说,远离这个洞穴,是它爱护生命最好的选择。
貌似听了我详细具体的观察报告,它的惊奇变成了深深的恐惧。
“这不是老鼠!”它歇斯底里地大喊,“这么阴狠毒辣的设计,只有人类才想得出来!”
“你是不是太激动了点?”我努力使它平静下来,“来了都来了,你要进去我不会阻止你。只是你要有心理准备,看来里面住的家伙脑子不是一般的好使。”
它不安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心里不停揣测。我在一旁打着呵欠,冷眼旁观。
“我决定了!”它双眼透露出激动的光芒,纵身跳上我的脖子,“快带我离开这!”
这么强烈的心理反差,我差点没趴下。
跃出这洞穴,我问貌似:“为什么不下去?”
“下去干嘛?”它奇怪地问我,“你觉得里面会有什么?”
我怎么知道……不过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就好好想想。
“像这样的地方,绝不会有适合我的母鼠!”它激动地喘着气,“我敢肯定,里面住的都是老鼠!但是绝不是一般的老鼠!”
“噢?你怎么知道是老鼠?还不是一般的老鼠?”
“当然!”它眼里带着恐惧,四肢开始颤抖,“我我我我……我曾经听说过,我们同族之中,有一支不同凡响的血统。他们体魄强壮,智力超群,见识不凡,更可怕的是极具魄力,敢想敢做。据说好几次反击人类的行动,就是它们组织领导的,数日间歼灭了数十万人类。”
“鼠疫?”我想想还真有这事,这种剧烈发作的传染病蔓延开来的话,人类只能做一件事情——统计死亡数字。
“嗯。但是他们后来好像放弃了跟人类的肉搏对抗,说是得不偿失。”貌似松了口气,接着说,“然后就很少听说它们的作为了。如果它们继续的话,恐怕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跟谁?”我问它。
“当然是人类。”貌似瞪了我一眼,“在它们眼里,猫根本就不算不上一回事。你没看到刚刚那入口的设计?猫来得再多也就是一个集体自杀。”
“它们到底想干嘛呢?”我打了个寒噤。它们之所以放弃了跟人类的负气对抗,只怕是早已看出,人类根本拿老鼠毫无办法。
“我又不是它们,我怎么知道?”貌似无奈地摇摇头,“但我知道它们绝不会浪费时间的。因为它们再怎么强大,它们的寿命也严重限制了发挥本领的余地。”
“它们的寿命很短么?”我松了口气,看来问题还不严重。
“也就十年吧。”貌似说得轻巧,我却倒抽了一口冷气,刚刚轻轻松松呼出去的全又吸回来了,“虽然它们也很快就进入成熟期,但跟别的老鼠不同,它们的生育能力实在是可怜。”
“是吗?”我连忙问,“怎么个可怜法?”
“一年只生一胎。一胎也只有两三只崽子。”貌似说,“除了外表,它们几乎像极了人类。”
“它们是老鼠么?”我哀叹道。
“肯定是,只不过是一群比较强的老鼠。”貌似说。
“那你刚才怕什么?”我突然想起,貌似想到这群老鼠时的样子,像极了初遇我时候的模样。
“你遇到老虎不怕么?”它义愤填膺地问我。
“不怕阿。”我回答,它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不是问你!”它气得好像有点胡言乱语了,不过我不计较,“我是说正常的猫遇到老鼠……”是吗?老鼠吗?
“那当然怕阿,”我笑嘻嘻地回答,“怕胃口不好。”如果它气得脑溢血,我是不是从此就可以耳根清净?
“遇到老虎!正常的猫遇到老虎!”它咆哮着,“你们一样是猫科动物!可是你们谁怕谁阿?”
“是阿,谁怕谁阿?”我还是笑嘻嘻,“老虎都不会爬树。”
貌似“吧嗒”一声晕倒在地。
其实我是知道它的意思的。虽是同族,但那些强悍的老鼠以本领与功绩造就了威严,使其他同族拜服在它们脚下,不敢稍加违逆。就像猫和老虎相遇,猫总是昏倒或逃跑。没别的原因,老虎一巴掌能把一只猫打成肉酱,即使它不打,猫也不会忽视这个事实。没有猫胆敢以猫科动物的共同身份去平视老虎。所以貌似害怕,害怕与这些强悍的同族碰面。耍点儿嘴皮子收拾它,我只是出一口闷气——你奶奶个熊的,亏老子出生入死带你在山洪里头逃命出来,你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弄得老子东奔西跑却没点儿收成,这哪儿行!
我实在对这些特别的老鼠充满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