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存在与想象与文字中的神祇,以一个从最初开始便存在至今具象还原出其所有传奇,是可能的吗?
答案是否定。即使在这个游戏中人们所能做的只有以自己的肉身为祭礼,将神与魔的冰山一角灌入其中,可以说是纯粹地外道之力,而擅自将想象化作形态并施以真名这点,更是彻彻底底地渎神之举。
而这种限制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或许此刻目睹一切的众人,已经能够拥有答案了吧。
停留在半空的只有一株似剑非剑的槲寄生,绿与黑不断往复的小小叶片下没有泥土与根筋,从尾端生长出的,只是布满天幕的银线。
银线所连接的黑暗天幕不断下压,仿佛天地即将合拢,万物重归混沌。那一小株槲寄生犹如巨大的牙尖,将疯涌的力量聚合、带下。
这就是真正的米斯特汀,当抛弃了形态而作为真正的诸神之物解放,便就是如此模样了。真正的诸神之威并非是穿刺或贯通,而是抹去一切的毁与灭。
为何无法完整地引出神魔?因为人与神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不仅是肉体或灵魂,而是存在本身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正因为无法真正想象,神才之所以为神。而这样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为人所完全拟成?
“快用你所擅长的想象来召唤出我吧,”霍德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快告诉我,你所能召唤出的司黑暗之神,应当是什么样的?”
天空与地面以一种夸张却缓慢的速度缓缓贴近,这是席卷世界的咬合,没有人能逃出这份攻击。
但总是有试图反抗的人,不去理解这份差距,仅仅只是伸出手。
紧抓混沌。
“神威召唤,永袭黑暗的弑亲者。”
轰鸣的心跳。
在半空中先是出现了一个点,然后越发扩大,变成了如同走马灯般成长的婴儿。自幼至死只花了十多秒,只余下了漆黑的骷髅诞生在半空。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身体,因为黑暗如同黑袍般罩住了它,唯有森白的头骨与空洞漆黑的双目暴露在外。
比起被一株槲寄生拉下的天幕,这小小的身影根本就是渺小如无物的存在。
经由想象而诞生的伪神。
“嘿嘿。”黑暗里传来了笑,“那就试试。”
神明的之强一击落下了,骷髅与黑暗迎了上去,悄无生气的力量在半空扩散。在悬殊的力量面前,就连这一瞬的停滞都堪称奇迹,可即使如此,人们也依旧期待胜利。人总是会本能地希望能够征服比自己更强大的东西,其他人也好,这个世界也好,即使是虚无缥缈的神,对于不信者而言也不过是试图以否定来征服的存在。
“像幅暴君的绘像,皮拉斯伫立不动,对万物也漠然无衷。”
在无光的世界中,唯有一人高声吟唱。
“恰如暴风雨前之宁静,云收风敛的一片死寂笼罩了大地。”
明明都是黑色,可黎行的这一方却显得有些许浑浊,那似乎并非从最初就是漆黑,而更像是无数色彩的混杂导致的黑暗。两片黑暗相互纠缠,绿与银的细枝几乎要被遮蔽。
胜机两个字不断徘徊,人们又一次合掌祈祷,希望反抗者能够砍下暴君的头颅。
想要得到胜利。正因为能够接连不断地胜利,人类才会成为现在的模样。正因为是角斗场里的最强者,才会肆无忌惮地试图向更高处踏出脚步。
也正因为渴求胜利,所以才会自不量力地选择向着悬于顶上的暴力伸出爪牙……如果神是存在的,那么向神反抗的,会变成什么?
“你们的游戏中将技能分作了八个等级,你的想象能够赋予造物特定的规则与概念,所以应当是s级之上吧。”即使只剩下闪耀的银线勾连天空,霍德尔的话语间却依旧带着浅笑,“那么暂且不谈ss级,所谓的s级技巧,你们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吗?”
黑暗静止了。不仅仅是纯粹的黑暗,连不停试图将一切染入混沌的黑暗亦在半空停滞,像是云朵般地气流运动也像照片似地不自然地凝于半空。
“是无量。”
倾盆大雨。
这是完全如同字面上的场景,天际的黑暗如同倒翻的大缸般倾泻,纯粹的黑暗覆盖了一切,混沌也好黎行也好想象也好,都不再可见。
挣扎。
“你说这个谁懂啊!”
断界在半空释放,黎行强行在黑暗中撑出正方形的空间,尽管黑暗仍旧不断渗入,却令他有了向前突进的力量。
再向前进一点。再向上冲一点。靠近。靠近。靠近。无论身上出现什么样的伤口都无所谓,要再向前一步。
金色的光华终于与银绿之枝正面相触,在半空闪耀的金光与银黑青三色势如水火,可无论黎行如何抵抗,都无法减缓金芒被吞噬的脚步。
痛楚。全身都裂开了,内脏落了出来,血液在沸腾。眼球要掉下来了。不能呼吸了。心脏与肋骨搅在了一起,无法跳动了。
可是无所谓。想要杀了眼前的这个家伙。不这样做不行。杀死他。肢解他。吞噬他。
“然后呢?”有什么声音在发问,是黎行自己的声音。
然后……然后呢?
光芒被吞噬了。
然后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去杀下一个人就好了。”另一个声音替他回答了,是混杂了无数人的混沌之音,“不必去记起什么,而是去选择成为什么。你不是想要当英雄吗?那就去成为英雄好了,把所有的恶都杀光杀尽,你就是英雄了。”
“可为什么要成为英雄?”黎行的声音又出现了,古怪如自言自语,“为什么要杀死他人?”
为什么呢,黎行心想,我不记得了,连同那个原因都被遗忘了。可是忘记了也无所谓,只要记得去做什么就好,不用知道理由的,那种事情不过时徒增痛楚罢了。
是啊,不需要去记得的。如果是为了什么而踏出脚步,那么只需要记得终点就可以了,踏步的理由不过时拖慢你脚步的枷锁。如果是为了什么人复仇,那么只要记住需要杀死的人就行了,不用去在意已经死去的人,那只会让你被囚禁于悲伤。
如果是想要拯救什么人,那就去救她就好,不用知道缘由,不用去思考与那人之间的关系……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因为所有失去的都已无法找回。因为所有过去的都已无法重来。因为所有死去的……都不再醒来。
撞钟冲击着脑海,轰响震耳欲聋。
所以要逃开。所以要掩埋。所以要遗忘。
然后呢。当杀死了理应杀死的人、当走完了想要走的路、当救完了想要救的人……然后呢。
“然后便是虚无与混沌,你可以在永恒的宁静中停下脚步,合上双眼。”混沌说道,“很不错的报酬吧,是你想要的归宿。”
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无法辩驳。
可是既然找不到错误的地方,那便是正确的吧?
“没错,你的选择是对的。”混沌笑了起来,“快睁开眼睛,不可以就这么倒下,你是英雄,你可以成为英雄。眼前的不过是个小卒,杀了他,碾碎他,蹂躏他,把所有不应活着的都割下头颅!”
大笑。咆哮。喊叫。
“无论是站在上面的人还是跪在下面的人,所有脱离于混沌者皆是蝼蚁,将他们击溃、吞噬……无法站起的人应当被割下头颅、无法握剑的人应当被割下头颅、没有力量的人、就应当被割下头颅!”
碎裂。
“弱小的、就应当死去!”
最深处的某物被释放了,那是原本属于这幅身躯的力量。可是与之相伴的东西以顶开棺椁爬了出来,最为深邃的黑暗充斥胸腔。
那是没有人预料得到的东西,就连混沌本身也不行,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无论那是什么,都理应无法阻挡最为原始的疯狂。
“黎行。”
温柔却酸楚的声音。
“你并非作为人类而诞生,可我仍希望你能作为人类活下去。”
有什么轻触面颊,轻滑而过的指纹带着熟悉的温暖。
无法睁开双眼,只是知道周围很亮,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股耀眼的光芒。
“所以即使我不在了……”
是水滴的声音。自万米高空降下的水珠在地面上摔得支离破碎,冰冷湿润的地面却时不时飘过古怪的温度。
一切都消失了,就连化作疯狂的混沌在这一刻也被某种事物排出体外。那不是冷却一切的孤独,也不是浸染一切的悲伤,更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而是否定一切、亦被一切否定的绝望。
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连操控命运的混沌之源也无法料及,苦心经营的一切在这个瞬间失去了意义。
黎行睁开双眼,看到的是近在眼前的米斯特汀。那是无限的禁止,他看得到霍德尔篾笑的脸,看得到苏朽心哭泣的泪,看得到无貌者的惊慌失措,看得到孩子的笑。只是他已经无法从这些面容中得到任何感情,他已无法产生感情,因为无论是什么都会被胸口的绝望吞噬。
“这里就是尽头了,来找到答案吧。”那是自己的声音。
合上双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