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4

消炎药膏被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童桦的伤口上，迷睡中的人不安地皱紧眉头。可能是狄慕身上的气息太过强烈，童桦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迷乱的意识，被切割成前世与今生——前世苦难的挣扎、终于获得煊极的成就，然而也就是在最灿烂的时候，生命戛然而止。今生依旧回到这个圈子，每日里机关算尽，为手下艺人的出镜而筹谋奔走。他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前世和今生，如同画片般一桢帧闪现眼前。最终所有画片化作灰色的走廊，他在这其中，早已迷失了自我。

唯一让他心心念念难以释怀的，只有一个名字：“狄慕！”

抹药的手蓦地停住了，狄慕这时候正斜坐在床边，听到那一声“狄慕”，再难把持，随手扔掉药膏，俯下身子，在童桦耳边呢喃：“笨猪，原来你还记得我！”

一串串吻，落在狄慕的耳后、脖颈，直到胸前……

狄慕的表情执着认真，仿佛要在这个全新的身体上，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

狄慕和程遥，相处了十三年。

十三，在中国佛教上算是一个很吉祥的数字，比如佛院老僧的宝塔，都会建成十三层宝塔。

而在西方的传统上，这是一个与暗黑、魔鬼、地狱、终结，息息相关的不详数字。

不管祥与不祥，狄慕和程遥，总是携手走过了十三年。

十三年里，狄慕对程遥的称呼有很多：遥、猪、以及各种加形容词的猪、亲爱的、老婆（这样叫肯定挨揍）、甜心。但除非特殊情况，很少连名带姓叫他“程遥”。

而程遥称呼狄慕，历来都是两个字：狄慕。人前人后都是如此。程遥平时的性格就是如此，简单的事情绝对不会让它复杂化。

就像现在，狄慕一边狠狠地吻着爱人，一边用各种称呼呼唤爱人。童桦疲乏极了，只有在被他吻狠了的时候，才会无意识地叫上一声“狄慕”，然而即便如此，狄慕已经很满足了。

多少次，在最艰难的时候，童桦都会无意识地叫出这个名字，可都只不过是一声呼唤如同石沉大海，哪怕一丝一毫的回音他都听不到。可是今天他却分明感受到，他被爱人的气息笼罩住了。

“狄慕——狄慕——”就像落水的人在呼唤救助一般，一声比一声叫的急促。

直到双唇被堵住，身体被紧紧搂抱住，一抹倔强的笑容，绽放在少年的唇角。看得狄慕非常心疼。因为程遥曾经和他说过，无论遇到多大挫折都要微笑面对。

“面对你的家人爱人朋友，你要笑，这样他们才会更安心。”

“面对敌人，你更要笑，绝不能把脆弱的一面展现给敌人。”

童桦如果这时候意识清醒，肯定会抽自己大耳瓜子，可是也幸亏他现在意识迷乱，才能把最本真的情感表露出来。

狄慕清楚，给爱人下药，会招来多大的麻烦。可是他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天知道他从彻底确认童桦就是程遥的重生，在童桦面前，忍了多久。今晚，他只想放纵自己。于是，更加细密的吻，落在童桦身上……

——

童桦醒来的时候，愣住了。

熟悉的大床、米色加黑色不规则图案的枕头、头顶的吊灯，以及海蓝的窗帘……此时窗帘向室内飘动，经过别墅外墙体净化空气装置后吹入室内的暖风，混合着院子里的花草香，形成原先家中特有的氛围。

童桦一下子坐起来，发现身上也穿着熟悉的格子睡衣，床前的地毯上，堆着一大团毛乎乎的东西。

“阿波罗？”他试探地叫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嗓子有点哑。习惯性地就去找床头柜上的温水，果然狄慕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仰头喝下半杯水，舒服了很多。

地毯上那一大团有了动静，懒洋洋地站起身，慢慢看他一眼，敷衍地“汪”了一声，算是回答。

童桦：“你怎么还是这么懒……”

那一刻的第一意识，他以为之前的车祸、做经纪人、成了金牌娱记的弟弟，都只是一场梦。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程遥，狄慕也没有娶什么顾家千金，更没有那见鬼的婚礼！

要是正常人，这时候肯定会找镜子照一照，看自己是谁。

可是童桦没有这样做，他快速解开身上丝质睡衣的带子，然而衣服刚刚撩开一角，他就看见胸口的红色斑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但是，他手下动作没有停，迅速把睡衣脱掉，左手就抚上了右侧的肩膀——后肩的位置，有一处咬痕，那是狄慕咬上去的，只要那一处的痕迹还在，就能证明他是程遥！

可是，他的左手还没来得及陌上疤痕，小臂处包扎的纱布，将他打回了现实。可饶是如此，童桦还是坚持将手掌按在肩膀处，那里光滑平整。

狄慕进来的时候，童桦就保持左手放在右肩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就连狄慕进来，他都没有太多反映。

阿波罗看见熟悉的主人进来了，终于舍得离开地毯，摆弄尾巴跟在狄慕身后。

狄慕先从餐盘里拿出一碗狗粮，放在阿波罗面前，大狗兴奋地“汪”了一声，发出呼呼的声音开始吃饭。

狄慕把餐盘放在床头：“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先凑合吃点吧。”

童桦下意识捡起刚刚脱掉的睡衣，但在想起这是前世经常穿的睡衣之后，又放在了一边：“我的衣服在哪？”

狄慕实话实说：“被我剪成碎片了，你手臂伤口破了，染红了衣袖，肯定以后也没法穿了。”

童桦不动声色地穿上睡衣：“我的手机在哪？”

“客厅，昨晚一直响，我给关了。”狄慕实话实说。

童桦不再废话，就要撩起被子下床，却被狄慕一把摁住：“遥，其实我早知道是你了。”

一句话，童桦打了个激灵，他之前所有的躲避和隐藏，统统作废了！

轻叹一口气，既然已经暴露了真相，他便不打算再逃避。抬起头直视狄慕的眼睛，此时童桦眼眸中的清冷和凌厉，与他前晚的迷醉，判若两人。

“知道又如何？”童桦揉揉眉心，前世程遥有些近视，平时看书带眼镜时间久了，习惯性动作就是揉眉心。既然狄慕已然看出来了，他也就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狄慕曾经想象过很多遍，在摊牌后该如何面对童桦，他以为在经过十多年娱乐圈的洗礼之后，他很可以娴熟又姿态良好地面对重生后的程遥，说服对方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童桦的躯壳中毕竟装着程遥的灵魂！一旦面对程遥那深邃的眼眸，他又回到二十多年前，那个愤怒的小乞儿。面对一眨眼就是一个主意的程遥，束手无策。

“我有预感，你还活着，这样真好！”因为孤儿出身，从逃出福利院后他便流浪街头，面对拥有良好教养的程遥，他总是唯恐自己说错话做错事。

狄慕总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他看重在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因此程遥几次三番要求他公开承认两人身份，都被他拒绝了，直到程遥车祸那一刻，他才明白，及时行乐，毋待人去。

童桦原本柔和的唇角此时硬生生抿出一抹冰冷的笑：“而且活得还很精彩！狄先生是不是有些失望了？”

狄慕错愕，程遥怎么可能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程遥！你说什么呐！你把我狄慕当成了什么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比你活着更重要的！”狄慕的眼睛本来是细长的，可是眼下居然被他瞪圆了！

“可是在我活着时，你却不敢对外公布我们的关系！在我死后，你急匆匆迎娶顾氏千金，还是奉子成婚！狄先生，你还真不愧是超级影帝天皇巨星，在你面前，我溃败的一塌糊涂！”

狄慕张了张嘴，他知道这是最大的症结所在：“不是你想的那样！”

童桦冷笑：“我现在的大哥，是金牌娱记，他告诉我说过，娱记不需要逻辑，眼见的尚且不能相信，何况是听到的！”

“我今天就离婚！”

童桦冰冷地回复一句：“那是你的事！”

时间如溪水，在二人面前静静流淌。童桦推开狄慕隔着被子按在腿上的手，翻开被子，勉力站起身来。身上，宿醉与纵情后的疼痛，让他几乎呼吸停滞。

回身看向被褥，早以血迹斑斑，搞不清是他小臂上的伤口破裂流出的血，还是……

童桦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些让他不舒服的铁锈红色。两人之间的距离虽然很近很近，但是时空之中，有如一把匕首在他们之间划过，再难复原。

“狄慕”，腿都已经站酸了，童桦终于开口，“我们回不去了，我现在是童桦，也是顾寻，却不再是程遥，或许，我真的应该喊你一声姐夫。”

狄慕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童桦，童桦突然失声大笑，形状癫狂，直到他笑得喘不过气来，才停住。深深地缓口气：“我突然想起车祸那天，你把我、不，程遥的身体各个零件敛吧敛吧放一起的样子，哈哈，太好笑了！”

他又笑了起来。

“别笑了！”狄慕声嘶力竭吼了他一嗓子。

童桦果然止住：“我笑的是，前世我那么爱护自己的身体，可最后却落得那样的结局，直到死亡临近的刹那，我还竭力保护好我的脸，不是因为这是演员的吃饭家伙，而是不想你太伤心难过！可是在我死之后你他妈都干了什么！”最后一句话嘶喊得他气促力竭。

童桦双腿发抖，他索性坐到地上，再开口时声音已逐渐平和：“对不起，我没有骂人的习惯，可是真的很想骂你！不该带上‘他妈’两个字，因为你是孤儿，我就是骂了你，你妈也不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