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十四年,入冬。
大宁梁州城西,赵庄。
一道五色光芒划破天际,向村外城隍庙的方向落去。
城隍庙附近的一个小山上,通身碧绿的三尾狐狸看着天上的异象,发出一声欢叫,向那星星的落点奔去。
“轰隆隆”随着一声巨响,整个赵庄的地面发出剧烈的颤动。“地龙翻身啦!”许多误以为是地震的村民,纷纷从自家的屋里跑了出来。直奔村庄东边去了。那里正在修建城隍庙,平整出了一大块空地。正好可以躲避地龙老爷的愤怒。
在村民们赶到城隍庙之前,那只拖着三条大尾巴的绿狐狸,已经将一只巨大的石锤拖出城隍庙旁的大坑。当那石头大锤被拖出地面时,赤、白、黑、青、黄,五色光华将赵庄的天空映射的异常艳丽。
看着瑰丽多彩的天空,一些目睹刚才奇异景象的村民,向周围的人述说着刚才的情形,原来不是地龙翻身,而是天上有宝贝落下来了。一时间,整个赵庄沸腾了,许多人纷纷赶往那宝贝落下的地方,不过除了一个大坑之外,什么也没有。
很多人不甘心,尤其那些亲眼见到星星坠下的村民,他们从家里取来锄头,铁锹等物,在那大坑翻刨起来。折腾了一天,可惜……什么也没有。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大多数农户都放弃了寻宝的行动,不少人大声咒骂着该死的盗宝贼,偷走了老天赐给赵庄的宝物之类的话,纷纷回家去了。
城隍庙对面小山一个隐蔽的山洞里,那个被人骂作盗宝贼的绿狐狸,在洞口看着离开的人群,得意的甩了甩三条大尾巴。
“叮叮当当”,清脆的铃声响起,原来每一条尾巴尖儿上,都挂着一个光华流转的金色铃铛。随着那小狐狸来回跑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纷乱的铃声终于停下,山洞又回复了平静,绿色的小狐狸已不再理会外面的村民。它的身边,那闪耀着五色光华的石头大锤将整个山洞映照出许多奇异的色彩。
小狐狸围着那大锤急迫的转着几圈,回头冲北方一阵欢呼,然后便静静的坐在那光芒夺目的大锤旁,似乎……满心的期待,好象这大锤就要发生什么变化似的。可惜整整坐了一整天,那大锤除了光华不停闪动之外,什么变化也没有……失望的小狐狸冲着北方一阵哀鸣,不知道在伤心什么。
如此,三条尾巴的小狐狸就守在了这山洞,每天都会满心期待的盯着那大锤,然后又满心失望的冲着北方哀鸣。
这一守,就是六年……
直到又一个冬日的到来,过了今天,便是第七个年头了,如同以往一样,小狐狸依然在那色彩斑斓的大石边坐了整整一天。直到天黑,见那石锤毫无动静,便又钻进了旁边的草窝,沉沉睡去。
午夜已至,石锤旁的小狐狸睡的正香,浑然没有查觉身边的巨石突然摇晃了起来。那巨石晃啊晃啊,有好几次都险些压在那小狐狸的身上,却总是有惊无险。
终于,那巨石大锤无声的碎裂开来,化作一堆碎片,一个幼小的婴孩静静的的躺在碎石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愤愤的盯着天空,鼻尖上三颗麻子点变的红彤彤的。
婴孩口中依依呀呀的,似乎在抱怨什么事情。身上五色光芒交相辉映,把身边的一卷竹简照的五颜六色。
小狐狸被婴孩的声音吵醒了,发出欢愉的尖叫,急冲冲的想要跳上那乱石堆。五色光辉一闪,小狐狸被弹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碎石上的小娃娃从地上爬了起来,小狐狸吓的用两只前爪抱住脑袋,谁知那小婴儿并未理它,依然定定的看向头顶,嘴角挂着揶揄的笑。也不知道在笑谁。
见那婴儿并未理自己,小狐狸谨慎的把前爪移开,好奇的看了一眼上空,黑乎乎的洞顶,什么也没有
看着石堆上的小娃娃,绿色的小狐狸有些好奇,这小家伙究竟在看什么,却见他轻轻一挥手,周围的洞壁开始向四周退去
不一时,除了头上的洞顶和脚下的泥土,小狐狸发现四周已变成黑黑的一片,如果不是脚下还踩着山洞的土地,它肯定会以为自己在无尽的沙漠之中。
半张着尖嘴,小狐狸眼中尽是恐惧,不过还没等它叫出声来,一道道金光飞至那五色光辉盘旋缠绕的小婴儿身边,光芒散尽,却见他的脚下已跪了一地的金甲神将。
“二十四路伏魔真君!”小狐狸吓呆了,这些神将随便出现一个,自己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甩动着三条尾巴,想要开溜。却听一串清脆的铃声响过,所有神将都转过头。已吓昏头的小狐狸这才想到自己尾巴上的铃铛。
“孽畜!”一位红脸真君大喝道。手中的大刀劈向小狐狸,已经四肢发软的小狐狸,连逃跑的勇气都没了,“当!”大刀被蹦飞了出去,小狐狸吃惊的发现,身周不知何时多了一层五色光华。就象一个色彩斑斓的罩子,将它扣在了中间。
伏魔真君们惊讶的看向碎石上的小娃娃,却见那娃娃气呼呼的撅着嘴。口中说了四个字,象是在和谁赌气。小狐狸这次听清了那婴儿说的话。那小娃娃刚才说:“老子不干。”一时间,诧异,愤怒,奇怪,惊讶,真君们的表情让小狐狸有种看大戏的感觉。
所有的神将暴喝一声,各执神兵扑向那五光十色的小婴儿,一时间金光大盛,小狐狸一阵眼花。各种打斗之声,传遍整个山洞。
“蓬!”一声响,五色的光罩一阵摇晃,似乎有什么重物落在了上面,正看热闹的三尾绿狐狸抬起了头,却见刚才要砍他的红脸真君此时正四肢伸展的趴在头顶的罩子上。左额上一个大包让原本铜铃般的左眼挤成了一条缝。偏偏右边的眼睛却又睁的老大。这个模样
大小眼的伏魔真君?尽管小狐狸努力不让自己笑,但眼中的笑意和尾巴尖儿上乱颤的金铃,依然让这位红脸真君暴怒不已。艰难的从那光罩上爬了起来,红脸真君愤愤的骂了一句:“孽畜!”便要转身再战。
还没等他转过身去,一柄大刀从半空斜落了下来,将红脸真君的斗大的脑袋切落在地,那大刀余势未尽,又撞在了五色罩子上,跳了两跳,“当啷”一声落在地下。
当看清那大刀的样式,光罩中的小狐狸终于憋不住了,两只前爪捂着肚子,发出尖厉的怪笑声,这刀正是红脸真君自已的!不过当它发现没了头的红脸真君依然站在光罩外面时,笑声嘎然而止。
站在光罩外的无头真君,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了砍掉自己脑袋的大刀,一手提刀,另一只手却指着五彩罩子里的小狐狸,地上巨大的头颅又恨恨的骂了一句“孽畜!”发现自己撞了祸的小家伙慌忙又抬起双爪抱住自己的脑袋。
地上的头颅不满的哼了一声,那无头的身躯摸索着向自己的脑袋走来,一步,两步,眼看就快摸到自己脑袋的时候,背后一道白光闪过,又有人被打飞了过来,高大的身躯狠狠落下,撞在了无头真君的身上。
身后巨力涌来,无头真君身不由主的向前倒下,手中的长刀也向下落去,地下的大脑袋发出了恐惧的大叫,右边那只大眼的瞳仁中,那刀的影像越来越大
从空中摔下来的是一位脸庞黝黑的虬髯大汉,他一身金甲,手执长枪,显然也是二十四路伏魔真君之一,此时四仰八叉的压在那无头真君身上,身下无头的躯体奋力挣扎,想将他推到一边,黑脸真君无奈的站起身来,口中还抱怨道:“老马,你搞什么名堂!”
半空中,被落下的大刀劈成两半,又因为那刀砸下的力量太大,而左右飞起的两片脑袋齐声哀号道:“王八蛋,我万年修成的神体啊啊啊!”
山洞里,五色的光辉越来越盛,彻底遮盖了四处飞窜的金光,包括那被自己大刀劈成两半的头颅也没入斑斓的光芒中,此时,除了耀眼的光芒,小狐狸已看不见任何东西。宽阔的山洞中,只能听见那小婴儿放肆的大笑。
“哈哈哈哈,老子不干!”笑到最后,石堆上的小娃娃用稚嫩的声音恨恨说道,似乎察觉到什么,那再次抬头看向天空,红光一闪,五位奇装异服的老和尚,静静站在了那婴儿的面前。
撇了撇嘴,小婴儿这次连话都懒得说,直接将五色光芒向五个老和尚打去。被称为五方古佛的老僧们慌忙祭起法宝抵挡那五色光华,只是那些法宝一碰到五色光华就不知去向……
五色光芒连续闪耀,五个和尚又不见踪影。看那些和尚消失,小婴儿笑了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六界天魔来了……五色的光芒闪耀,小婴儿皱着眉,将天魔击退。
十方鬼王来了……五色的光芒大亮,小娃娃瞪着眼,将鬼王击退。整个山洞都响着小婴儿的那句话:“老子不干!”
听着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小狐狸有些傻了……
终于,山洞里平静了下来,它总算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那小婴儿异常紧张的看着天空……
洞顶再次发出蓝色的光芒,这一次却没有神魔降临,只有阵阵雷声……
“灭世神雷!”三十三天外的灵霄殿中,各路天仙们都吃惊不已,谁惹火了那位,连这种大杀器也丢下界去了?天仙们议论纷纷。
“那位在搞什么名堂?这东西也能在下界乱用么?”蓬莱仙岛上,一位英俊的神仙冲身边一位僧人打扮却散发着神仙气息的青年和尚问道。那唇红齿白的和尚抬头看了看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仙岛内,众家神仙议论纷纷,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灭世神雷在凡间响起。
须弥山,一众菩萨、佛祖在神雷响起的那一刹那,也纷纷表示自己的不安……
就连在极西的外域,一座巨大的山峰上,一众金发碧眼的域外诸神也都忧心不已,一位金发美女对坐在顶端宝座上的大胡子说道:“应该向东方那位存在提出抗议,这不是可以乱用的东西。”那大胡子抬头看了看天。却没有说话……
灭世神雷,是这一方世界最后的依仗,除非本方世界碰到了最大的危机才会响起……
没有谁可以对抗它……无论神仙佛祖妖魔,雷声一响,皆为齑粉……
本方世界的大能们都在表示不安,却始终找不到灭世神雷的踪迹,只听见那隆隆的轰鸣声……
隆隆的轰鸣声在山洞里响起,小婴儿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从容挥洒,五色光芒齐出死死的顶住那蓝映映的雷光。汗水从他的小额头滴下,落在碎石堆上……
一直躲在旁边的小狐狸双眼一亮,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尾巴上三个铃铛摘下来放在地下。又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白色的丝线,缠在了它的一只爪子上。
瞬间,那丝线变成了血红色,比原来粗了数倍。三个铃铛也从地下蹦了起来,吸附在那丝线上。小狐狸发出了痛苦的尖叫。一滴殷红的血,从丝线上落了下来。原来那丝线在吸它的的血。
碎石堆上,婴孩扭过头吃惊的看着那只小狐狸,大声的呵斥着。雷声轰鸣,将他的声音淹没。小狐狸认真的盯着那丝线,等它吸饱血后,将那挂着铃铛的丝线抛向了正全力对抗雷光的小娃娃。
那丝线便如活的一般,准确的套在了婴孩的脖颈之上。婴孩手脚一阵乱抓。想要将那丝线扯下来。那丝线却如长在了他的脖颈上了一般,根本拿不下来,反而将他的颈上的皮肤磨破……
血流了出来,与那丝线上的狐狸血交融在了一起。五色的光芒不再象刚才那边耀眼了。而蓝色的雷光似乎发现了小婴儿的异变,悬在空中不再落下。
一会功夫,婴儿的眼睛不再清亮。现出迷茫之色。呢喃的说了一句“老子……不干……”最终,他合上了眼睛,就象刚出生的小婴儿一般,哇哇的大哭了起来,身上的五色光辉越来越暗。
蓝色的雷光渐渐消散,雷光中一个巨大的声音响起:“由不得你!”最终,雷光无影无踪,山洞又恢复了往日的情形,仿佛一切未曾发生过……
小狐狸发出欢喜的叫声,纵身跳上碎石堆,一口叼起那竹简,向洞外跑去。走到洞口,它回头看了看那婴儿,目光中的不忍一闪而过。
小狐狸没有发现,那丝线上的狐狸血慢慢的渗进了婴孩的皮肤。那小婴儿依然闭着眼睛,又哭了一会儿便没了声息。脸上挂着泪珠,鼻孔一翕一合,看起来象是睡着了。身上的五色光芒时隐时现。
一缕青烟,从挂在脖子中间那个铃铛中冒了出来,那青烟一阵舞动,婴孩身上青色的光芒被其包裹其中,很快就消失了,而那青烟也象吃饱了一样,懒洋洋的回到了铃铛中。
又过了五天,那小婴儿依然哭了睡,睡醒哭。而那铃铛中的青烟又趁婴儿熟睡,将那赤色的光芒偷了去。
如此,又五天……
再五天……
……
整整二十天,不得不佩服那婴儿的生命力,他依然是和以前一样的哭和睡,只是哭闹的声音已经弱了许多。而那五色光芒也只剩下了黄色。
当小婴儿再次醒来大哭的时候,声音已经有气无力。那铃铛中的青烟又冒了出来,在那婴儿的身边转了一圈。黄色的光芒在他身上时隐时现。
青色的烟雾绕着黄光转了一圈,犹豫了许久,最终似乎放弃了。山洞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叹息。
随着叹息声起,婴儿的无力的哭声便如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出了山洞,向对面的城隍庙飞去。
庙中一片嘈杂,婴儿的啼哭让正在殿上念经的周道士惊恐莫名。自从六年前,城隍庙建起以后,负责修建此庙的他便做了主持。这些年倒也太平无事,今日不知是什么恶鬼作怪,哪来这般诡异的哭声。
随着那哭声断断续续,后继乏力,听起来似是濒临死亡。老道的心中一阵悸动,出家人,总须要有慈悲心的。如果真是山精野怪作崇,倒也罢了。真要是个要死的小娃娃,自己见死不救,岂非造孽?
最终,敌不过良心的老道,从卧房中拿出自己一身行头,八卦袍,桃木剑,紫铜罗盘,还塞了一口袋各种朱砂符,这才鼓起勇气,向外走去。
“吱呀呀!”城隍庙的大门缓缓打开,身材矮小,却长着一个硕大鼻子的周道士举目看向门外,当他发现对面小山脚下时隐时现的黄色光芒时,不由大惊失色……
第二日清晨,一夜未睡的周道士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从村口好友老羊倌家牵着一头带幼崽的母山羊回了城隍庙。
如今的城隍庙非常有名,整个梁州的百姓都不明白这州城隍庙为什么不修在梁州城里。于是这城隍庙便被人列入了梁州八大怪之“州城隍老爷住城外”。虽然名气很大,却依然显的破旧不堪。
城隍庙的院子里,抱着哭了一夜的孩子,老道来到那母羊身边,将孩子往母羊身下一塞。
看着那孩子在母羊身下拼命的吸吮乳汁,旁边的小羊挤都挤不过去,老道笑呵呵对孩子说道:“做人不可忘恩,你便叫羊儿吧。”那孩子忽闪着大眼睛,看了老道一眼,复又继续他填饱肚子的大业去了。
自此,城隍庙便多了一个叫周羊儿的小家伙,一开始的时候,老道早晚都抱着他到羊奶娘这里来蹭饭。那只小羊羔初时还“咩、咩”叫着抗议,随着次数多了,逐渐也习惯了这么一个兄弟的存在。
到周羊儿十岁的时候,开始跟着老道修道。
诵经、画符、驱鬼、排盘。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农忙的时候,还要跟着老道一起去种田,灌溉、打谷、收麦。没事的时候,便跟着老羊倌去山上打猎。
岁月如梭,那个名叫周羊儿的小婴孩,已经在这宁静的村庄度过了十四个春秋。
今天,虽然太阳已挂上了高天,他却不象往常那般忙碌。慢悠悠的走在村外大道,手中提着一个朱红的大食盒,正要去给师父周老道送饭。老道今天一早便被苦儿洼的林大户请去除妖,过了中午还没回来。
本来准备自己动手做饭填肚子的周羊儿,意外的在厨房里发现了一段分了叉的铜心竹,这可是做弹弓好材料。当下里饭也不做了,急匆匆的赶往同村的赵员外家,请自己的好友,赵员外的儿子赵哲帮忙做把弹弓。当然,再顺便在赵家混顿饭吃。
被周羊儿称作赵伯伯的赵员外,是师父的好友。也是赵庄出了名的慈善长者,自然不会吝啬一顿饭菜。于是,把铜心竹交给赵哲,又在赵家混了个肚儿圆,刚准备去老道那里瞧瞧,却又被赵婶婶叫住,塞给一个大食盒,让他给师父送去。
就这样,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羊二爷提着大食盒心满意足的走在前往苦儿洼的路上。记得以前师父的好友,喜欢教他打猎的老羊倌活着的时候,曾戏谑的叫他羊二,而又称呼庙里那只和他一奶同胞的大山羊作羊大。结果他不但不怒,反而心安理得的认了这个名号,自称羊二爷。
别人都觉得他脑袋有病,倒是老道十分高兴,说做人就该如此,当年若不是那头老山羊的奶水,他也未必能活下来,不忘本才是好孩子,并且真的把庙里那只山羊起名羊大。
一想到老道,周羊儿又有些担心,老道的病不会发作吧?
自从他八岁那年开始,老道就落下了这怪病,只要一吃牛肉就会全身剧痛,四肢扭曲,一发作起来就是一整天。
他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老道病发的那一年,有个长的很难看的老道姑带着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来看望老道。
如果仅仅是吃牛肉就会发作,这病倒还好治。可就算一整年不吃牛肉,到了每年的大年初一至初五,老道还是会犯病。整个梁州有名的大夫,对老道的病都束手无策。
不过这些年,老道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每逢大年三十的时候,老道就会请苦儿洼的屠户老罗为他准备一头猪,开膛破肚洗干净了,摆在城隍庙的供桌上。到了三十晚上,老道就会钻进猪腔子里,不吃不喝连睡五天。到了初六,老道就会人清气爽的从猪腔子里爬出来。那头猪么,正好够老少两个开开心心吃一个正月。
只是今年整个大宁朝都没人敢养猪。老罗自然也不敢养。因为,今年新帝登基,而新继位的大宁皇上,属猪。所以,这位自诩神猪转世的皇帝陛下,禁止治下百姓宰食自己同类的行为。
虽然老道一直安慰他说,自己有办法,可周羊儿却还是很担心,他已下定决心,等赵哲那小子做好弹弓,自己就按老羊倌说的办法试试。
心里想事情,脚下走路便觉得极快,一抬头,满腹忧愁的羊二爷发现苦儿洼已经到了。
急急忙赶往林大户家,让他意外的是,村里一个人没有,家家都关门闭户的。
等到林家,却见大门洞开,里面静悄悄的,直到看见沿着大门洒了一溜朱砂粉,才恍然。原来碰到大妖怪了,顺着那朱砂粉走了一圈。果然,整个林家都被那朱砂粉圈了起来。
回到大门口,看着地下的朱砂,摸着鼻尖上的三颗麻子迟疑了半天,按不住心中的好奇,他还是决定进去看看。老道镇压这种有道行的妖精,一般不准他看热闹的,不过今天不同,提着那朱红色的大食盒,周羊儿得意的想:“若是老道责骂,便说是赵婶婶让自己来送饭的。”
过了院子,一进花厅,里面的情形让他目瞪口呆,却见自家师父半跪在花厅中间,膝下压着一个赤着上身的妇人,手中拿着一把尖刀,正在她背上画着什么。
“师父……”楞了半天,口舌发干的羊二爷终于开口叫道:“您这是……在……干嘛?”老道和那妇人一起抬头向他看来。周羊儿眼尖,一眼认出那妇人正是林大户新娶的小妾,是喜连城戏班子有名的花旦,周羊儿以前还看过她的戏。那女子见有人来,开口正要呼救,却被老道一把将脑袋按了下去。
“混帐行子,你怎么跑进来了?”老道怒冲冲的问道。同时,右手的尖刀落下,将林家小妾背上一块肉剜了下来,那块白嫩的皮肉上,似乎还长着三根数寸长的红毛。
“师父疯了!”这是周羊儿心中唯一的念头,如果换作一个人,只怕他此时早扔了食盒撒腿就跑,只是现在……啊?这是怎么啦?还没等羊二爷想明白,意外发现老道按在膝下的妇人起了变化,似乎……在不断变小,最后,化作一只火红色的狐狸,软绵绵的趴在地上。
“啊……啊……狐狸精!”周羊儿终于明白了过来,一张嘴张的老大,半天不曾合上。最后只楞楞的说道:“师父,赵婶婶让我给你送饭……”。那边老道一挥手道:“先不忙吃,快来搭把手。”等他到了近前又道:“一只手摁住头,另一只摁住尾巴。别放手!这畜牲尾上还有长毛未去。不可被它逃了。”
“好哩!”周羊儿应了一声,伸手将那狐狸摁住,老道伸手去取尖刀。一股臭气直冲而来,正按着狐狸的羊二爷一捂鼻子大叫道:“好臭!”一声怪叫,那一声赤毛的畜牲瞬间逃出周羊儿的手掌。窜向屋外去了。
“啊哟!”周羊儿吃惊的叫道。老道抬头见了,只摇了摇头道:“笨,不知道狐狸和黄鼠狼一样会放屁啊。”不过他却并不着急,这屋里被朱砂围了,这只狐狸根本没处跑。抬头看那狐狸直奔前院的鸡舍去了,笑道:“这孽障背毛没了,变不得人,不过尾上大毛未去,却能变化畜牲。”
一边说着,老道起身往门外走去,周羊儿连忙提着食盒跟了上来,却听师父说道:“为了抓住这孽障,村里的人都被林大户家请到了邻村躲避,今天却不能被他逃了。”等追至鸡舍,却见里面十余只鸡大叫不停。老道只看了一眼,一把将一只大公鸡摁住,大笑道:“孽障,真以为我认不得你么?”一伸手,将那公鸡三根最长的尾羽拔了下来。
周羊儿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公鸡已经化作一只火红的狐狸,一身皮毛如同缎子般油光水滑,无力的趴在地上,恶狠狠的看着老道。
“这回它跑不了吧?师父,你该吃饭啦!”见老道拔了它的尾毛,在一边看热闹的周羊儿开口说道。伸手将狐狸提起,老道开口道:“回屋再说。”伸手拿过周羊儿提着的食盒,师徒二人进了近处的偏厅,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来摆在桌上,四菜一汤,还有一只烧鸡外加一小葫芦酒。
老道见了大喜,伸手去拿那酒葫芦,谁知那原本濒死的狐狸猛的窜到桌上,一口将那烧鸡刁了过来。站在那酒菜的中间,一只爪子还探往面前的回锅肉……
“好畜牲!”一边的周羊儿见了将那狐狸拨拉至一边,谁知这畜牲咬着那烧鸡不放,正要打,却见老道一摆手道:“算啦,让它吃吧……”复又对那狐狸说道:“吃完了就滚,不准再出来害人!”
老道说罢抿了一口酒,复又夹了一片回锅肉放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两眼一翻,只说了一句:“牛油!”便全身抽畜起来。把周羊儿惊的手足无措,在一旁大呼小叫。浑然没发现一旁狐狸狡狯的眼神和爪子上厚厚的油脂……
惊慌失措的周羊儿找到林家的人,从镇里请来了胡大夫,总算把老道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此时林家大宅已是一片狼籍,那狐狸也早已不知去向……
周羊儿一直不明白,赵婶婶送的菜里怎么牛油呢?直到老道醒过来,才知道是那狐狸将爪子上的牛油弄进了回锅肉里。据老道说,他刚到林家不久,那狐狸便化成林大户的小妾给他送了一盘炒牛肉来,被老道识破,争斗时那狐狸被牛肉盘子砸中,想来牛油便是那时沾上的。
只是那狐狸怎么知道老道不能吃牛肉?周羊儿心中疑惑,老道对此事却闭口不言,只是不住叹气。等老道病症减轻,师徒二人回了城隍庙。老道今天折腾一天,早就困乏了,便早早睡了。
周羊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老道这病今年发的这般厉害,一点牛油就成了这样,今年又没有猪肉卖,这可怎么办。看来只有用老羊倌的办法试一试了。
据老羊倌说,在这猫儿岭上,有一位白胡子老神仙。他说他打猎的时候,曾看到过老神仙和一只三只尾巴的狐狸打架,他还帮了老神仙一弹弓。从那狐狸身上打下了一个竹子片片天书。
老神仙自称姓古,就住在附近,并用一个布袋子换走了老羊倌的天书。那个布袋子周羊儿也见过。记得他和老羊倌一起上山放羊,结果碰到大雨,他亲眼见到老羊倌把所有的羊装进布袋里带回来。
老道的病用老羊倌的话说,怎么也不象是人间的病症,只有求神仙才有的救。周羊儿八岁的时候,就试图去找那位白胡子老神仙来救老道。
结果,还没出庙门就被老道逮住了,一顿藤条抽的他险些跳上房梁当神仙。不过,找神仙救老道这个念头一直在心中藏着。只是前两年老道有了办法,周羊儿也就没再提这茬。
现在,他不得不再次把这个念头扒拉了出来,找神仙,给老道治病,只怕是现在唯一的出路。下定决心的少年从门坎上跳将起来,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
从床下面翻出老羊倌送的布袋子,周羊儿开始整理行装。所有要用的东西一并装好。准备去寻仙的少年又仔细查点了一遍,就差赵胖子替自己做的把弹弓,东西便齐全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城隍庙后院墙根,一个人从地下冒了出来,正是周羊儿。看了看脚下的泥土,不禁有些得意。他自小就有一门天赋神通,可以在地下行走。只是走不远,百步之内就会从地下弹出来。
不过在大宁,象周羊儿这样的天赋并非没有,比如前朝大将张行,据说就极擅地行。所以,见多识广的老道,并未因此就把周羊儿当作妖怪,只是叮嘱周羊儿莫在人前卖弄。
意气风发的少年,正要踏上自己的寻仙之旅,却听声后一个声音问道:“这么早,要去哪儿?”正是老道的声音。寻仙少年回头,却见一个身材矮小的道士,负手站在后门口。心里打了个突,脸却依旧平静。
“约了赵家的二小子打猎。”老道问的清楚,少年回答的明白。
“是赵哲么?”老道咳嗽了一声接着问道。少年点了点头,却不明白老道为何多此一问,除了赵哲还能有谁。
“不会是又去找什么白胡子神仙吧?”老道笑咪咪的问了一句。寻仙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笑容,微微摇了摇头,心却在肚子里晃了两晃。
老道叹了口气道:“想去就去吧,早些回来”说罢,就步履蹒跚往城隍庙去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道:“我的病,不碍事。”
看着老道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身躯,少年在心里说:“放心,等我回来,就真的不碍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