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不器在晕倒之后,仍恍惚感觉浑身上下陷入某种舒服的泥潭,懒洋洋、软绵绵,全身各处均被一种柔软与温暖包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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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悠悠醒转。
醒来之后,他闻到周围似乎有烧糊的异味。他看向四周,满地狼藉不说,自己竟然躺在地上,而身畔竟然还有一人:衣衫不整,脸上的晕红还没有消除,竟然是红儿!
嬴不器心中大羞大恼,连忙检查起自己的衣衫,倒还算整齐干净,似乎并未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细细打量红儿,也不知是不是服食了丹药的作用,之前黝黑粗糙的红儿,竟然变得白皙细腻了起来,五官也愈发清秀可人,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一种青春女孩的感觉。
察觉到边上嬴不器的醒来,红儿也悠然醒转。
看到嬴不器已经醒来,正在奇怪地看着自己,红儿连忙起身,惶恐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领主大人,是我冒犯了。”
嬴不器有些莫名其妙,连忙问红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儿低声解释道:“我担心大人在里面出现了什么意外,便……便贸然用了烈火丹的火焰,烧了大门闯了进来。刚一闯进来,就看到大人正在倒下……”
“……我快速本来,扶住了大人,本想搀扶着大人去到床上躺下,却没想到大人……大人双手使劲抱住了我。虽然大人处于昏迷之中,却也用力的很,令我实在挣脱不开。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还怎么了?”嬴不器听到这里,只感到耳根发烫,有种颇为羞耻的感觉。
“除此之外,大人还又哭又笑,呢喃着你的亲人,一会儿叫着奶奶,一会儿叫着爸爸妈妈……说些我也听不懂的话。”红儿低声继续说道。
或许自己来到这个新世界,一路修行奔波,但还是没有安全感。潜意识之中,仍是回忆穿越前的那份清静自如,怀念奶奶的温情,也会怨念父母的不辞而别吧。嬴不器心中想到。
“那接下来还有发生什么么?”嬴不器努力平静地问道。
“接下来……红儿挣脱不开,便只能任由大人这样搂着,不知不觉便在这地上睡着了……”红儿声音越来越低,竟似夹杂了一份不好意思、和一份不知所措的惶恐。
“抬起头来,红儿。”嬴不器说道,眼看着红儿抬起头来,“这明明是我不好,为何你要向我道歉说是冒犯了我,难道不是应该我冒犯了你该向你道歉吗?”
红儿说道:“因为大人是大人,修士高高在上上,千金之躯,小人只是一介凡人,总有再多不是,也是小人凡人的不是。”
嬴不器听到红儿这么说话,突然有些烦躁起来。
他也不知气从何来,严厉说道:“为什么你总要提到凡人凡人如何,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人吗?”
红儿摇摇头,说道:“那是大人施舍说出的话,或许也是大人真实的想法。但是我却一直不能这么想。”
嬴不器奇怪道:“为什么呢?”
红儿想了想,说道:“大人一来到这个世界便是领主,由山主接来,直接便是修士修习,恐怕体会不到我们凡人的感受。”
“在我们看来,您就是那个天上下凡的人物,那我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大人身先士卒,又是下农干活,又是张罗杀虫,让我们感动非凡。但这也还是改变不了,大人身为修士的贵人形象啊。”
嬴不器道:“领主是有淘汰机制的,做不好的领主是要去死的。你们领民只要有领主照拂,便不惧了那生死。如此说来,领主又哪里更好了?在我看来还不如凡人呢!因此,又为何老要强调领主比凡人高贵呢?人人生而平等啊!”
红儿摇摇头,说道:“大人对我们是真好。之前的领主,甚至我们听闻的领主风格,都不是这样的。但是,领主要争那竞争的生机,我们凡人难道不是吗?在绝大多数领主眼中,我们这些领民的生死,又算得上什么?……”
“……例如之前的领主,让我们移山挖矿,即便没有保护措施,那我们就不得不上,哪怕摔伤摔死也换不来半点怜悯;领主让我们去溪水捉鱼,也不顾溪水里面有些带刺的恶鱼,害的我们多少人中了毒受伤,甚至活活疼死的人也大有人在。”
“……领主争那生机,还有个期限规则,而我们凡人争那生机,哪里又有什么规则。还不是活在随时可能赴死的心态里……所以尽管领主大人对我们好,但领主仍是远比凡人高贵,两者身份当然不能混同,不然便是逾矩之罪。”
嬴不器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第一次听到其他领主竟然是这样对待领民的:“你们不能乐观积极一点吗?”
红儿摇摇头:“当您见过身边太多人,遭遇平静的苦难,甚至发生无人关注的死亡时,您就会发现,我们这些凡人其实真的太渺小了。”
“……谈何乐观悲观,谈何和人人平等,在我们看来都是虚妄的口号罢了,哪里比得上那些实在的东西。我们唯一希望的,只是尽量少些生活的痛苦,可以活下去罢了。”
嬴不器急道:“我正是这样想的,想要给你们一些实在的东西啊!所以我给了你们杀虫剂,甚至还给了你们丹药。但同样我也希望你们能逐渐理解那些口号,产生精神上的追求和信念啊。”
红儿点头道:“是的啊。大人的确和其他人不一样,甚至还给我们丹药、修习步法,让我们保护家人,尽可能地减少被异兽袭击的痛苦。这些的确是实在的东西。”
“但正因为这些实在的东西已经十分奢侈了,所以红儿才和其他人一样,对大人感恩戴德,生怕大人会出现什么意外。我们敬重大人、崇拜大人,才更不敢奢求什么和大人平等的想法啊。”
嬴不器不知道说什么了。或许正如红儿所说,所谓的平等,只是自己内心一念所想。
这天然的领主和领民不同的权利地位,哪里真的有什么平等?只是上位者伪善的施舍而已。如果下位者真的对平等留有念想,恐怕也的确只会换来更多的失望罢了。
在没有经济基础下空谈上层建筑,输出价值观,在这个世界看上去的确很难行得通。
红儿继续说道:“其实当大人搂住我喊着奶奶和父母的名字时,红儿我感觉很幸福。因为我发现……难得在一些时候,红儿感到自己对大人也是有用的,起码,可以成为大人的感情倾诉……”
“您知道吗?当您平常面对我们时,您看我们的眼神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红儿虽然一直听大人的话管理这个领地,但恐怕在大人看来,红儿只是您的一个工具罢了,从来不曾和红儿有过情感上的交流……
嬴不器连忙说道:“才不是啊,我对你们是有感情的,所以才让你们服食丹药啊。”
话一说完,控制不住地,嬴不器竟然感到鼻子在流血。
红儿看到这个样子,却笑了起来,全然不介意嬴不器撒了谎。
她笑道:“无论大人如何想,即便大人说的是谎话,但能这样说出口,红儿已经很满足了。我只是希望大人知道,是否为领民投入情感其实没那么重要……”
“……很多时候结果大于一切。不说现在咱们领地这般欣欣向荣的景象,只凭大人赐予红儿丹药,让我可以自卫家园,红儿便十分感念大人的恩德,随时愿意为大人付出一切。”
红儿看着嬴不器,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坚定清澈的目光下,完全没有七窍流血的现象。
嬴不器听懂了红儿这番话的意思:红儿并不在意自己给予的那套平等理念。相反,她心甘情愿身处不平等的天平一端。
自己仅仅给予了她一点小小的帮助,但对于她来说,这一点小小的帮助却意味着莫大的恩情,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全力回报自己。
面对红儿这番肺腑真言,嬴不器只觉得很是有些感动,但也有一丝小小的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