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击力量很大,速度很疾,戏份也很足,巴掌大小的石块上道道清光溢出,穿行空气时带出阵阵撕裂声,若按照这个威势一路行过云层,到达廖平面前时完全足以抵得上一块千钧巨石。
眼见石块即将划破长天直入云际,张经年兴奋搓了搓手,微微颌首,很满意自己这一石的威势。
数道大符缠刻,便是枯草也能在符意加持下成为一把锐利霜刃,石块本就比枯草坚硬,撞破秋风击中秋雀自然无碍。
张经年高高扬起脖颈,目光随石块穿过层层云隙落入最尽头的那道身影上,瞳孔里的色彩越来越明亮,似乎很想看看当自己这颗石快强行破云搅局时廖平会有什么表情。
意外?愤怒?失色?纠郁?还是记恨?
想来那一定很丰富,张经年一边想着那些有趣的表情,一边回头伸手正欲拍拍杨颖肩膀,示意杨颖尽快将石块投掷出去,可手还未落在对方肩头,张经年突然感受有股充沛气息自南方升起,于是轻拍示意杨颖投掷的手变成了阻止杨颖的按压。
他想的太高兴,一时忘记了峰顶另方还有一位柏庐弟子。
那位柏庐弟子名字很普通,行事很低调,确实很容易让人忘记,但张经年很清楚,对方的实力绝对不输于他,强行阻止一块石头上天应该可以。
轻轻叹了一口气,张经年抬头看着那块赋予他数道心思刻描而成符石,有些可惜的咕哝道。
“想在秋风里打秋雀的确有点难,就是可惜了你,没打着秋雀,先被秋叶扫了去。”
……………
秋风扫落叶,落叶拦符石,张经年勾画寻思了这么久,最终却要被秋叶扫开,确实可惜。
他觉得可惜,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认为。
自廖平行棋入局后,刘建朝就一直警惕着张经年等人的反应,他不知道那些秋风秋叶秋雀的梗,但他清楚在这场串联了云盘与棋盘的战斗里,他应该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他是柏庐之人,要行柏庐之事,棋评测首榜要由柏庐获得,那怕不是他,这与少年骄傲和宗门荣誉无关,只是柏庐行事,向来如此。
柏庐的特征,也是如此。
柏庐只有一座荒凉西山,还在日暮最偏远的尽头,门内弟子稀少且一向少在世间行走,无论底蕴还是宗门规模都无法与千山宗和大离王朝相比,甚至连万岭剑阁可能都有所不如,千山宗万年底蕴浑厚无比,大离王朝十数万玄甲重骑所向披靡,万岭剑阁有剑圣大人一剑守天门,但柏庐却能在群雄中独占一席之地并常年霸占下去,靠的不仅仅是柏庐独有的强大功法,还有柏庐之人最重要的特质。
狠。
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与玉川在棋盘中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让道为狠,不惜识海干枯也要拦下宁青鱼解局为狠,刘建朝如今准备要做的事………也是狠。
石块为坚,风符为度,虚境中真元稀薄,可符意本身就自有天成,不受虚境影响,从某些方面来讲,张经年凝聚无数心血修为所刻制的这块符石,在虚境中发挥出的威力甚至比寻常叩府上境修者还要强大,毕竟符道的力量是自韵期间,修者施法时更需要天地真义的配合,此消彼涨,天平肯定有所倾斜。
棋评测不允许携带任何清识静念之外的器物,而天下大多数清识静念的法器都没有太强的防御性,柏庐不善阵符之道,无法挥手间将风云画成层层丝网拦下符石,无法祭出什么沛然法器抵挡符石的威力,想要阻止,刘建朝只能以身拦石。
手边无适手法器,指间画不出天网密疏,符石遇风速度更剧,转瞬间以穿破外层云絮,再不阻拦就会来不及,留给刘建朝的时间不多,事实上,即便给他时间,他能用的手段也不多,这里真元太稀薄,无论什么玄妙功法都无法发挥出全部威势,他不敢冒这个险。
数颗绿草瞬间被一股悍漠气息震成碎屑,刘建朝心府之门大开,无数真元倾涌而出,流过条条经脉聚于脚下,双手快速掐出一道法决,一层浓厚包围在他身前,然后骤然加速。
看着空中那道直追符石的身影,张经年愣了片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何安下,不确定问道。
“我没看错?”
何安下神色有些疲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刚才拨云见隙的手段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现在异常虚弱。
张经年讪讪然收回目光,再次抬头看了眼那道决意悍然的身影,撇嘴道。
“真不知道柏庐都从那找来这么多狠人,我现在很怀疑打秋雀这个想法到底对不对,惹了这样一群不要命的家伙,以后的日子谁能安心?”
杨颖正在偷偷挪动着着肩膀,想把张经年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挪开,听到师哥这话里似乎不同意自己再继续凑热闹,于是连忙正色道。
“徐自安是离人。”
离人帮离人,柏庐帮柏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师哥你身为离人,难道还要帮廖平去?说好的王朝彪悍呢?说好的离人豪情呢?师哥啊,你堕落了。
当然这些话杨颖打死都不敢说的,不过不说不代表张经年听不懂,狠狠用眼神剜了下杨颖,张经年轻咳几声认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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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理。”
确定师哥不会因恼羞而加努于自己,杨颖挑着眉梢再次道。
“有道理你还拦我?”
张经年赶紧抬眉再次望天,只是顺便将按在杨颖肩头的手放开,还不忘在杨颖肩上轻拍数下。
“我只是看你肩膀有些灰尘,师哥帮师弟弹灰,有问题吗?”
“没有。”杨颖满脸蠢蠢欲动的配合道。
“没有还愣着干什么?秋雀都快跳上了天,这会不打,还等看他在云端得意?”张经年横眉竖起,大手一挥豪气道。
“好嘞。”
………………
徐自安看似还站在原地,可他自己知道,他刚才已经走了一步,只是那一步极其细微,与其说行路更不如说脚尖的一次微转,如果不细心到某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根本看不出来罢了。
肉眼看不出来,通道间流动的风能感受到。
风刃亦能。
这条通道里有万缕秋风,或萧瑟或凄凉或凛冽或急骤,每一缕风便是一道锐利的箭,或冰冷或尖锐或锋利或凶残,试想,将万缕风万道箭硬生生聚在一条不过数十步的狭道里,那这条通道,该有多危险多密集。
徐自安只要有一丝动静,就会立刻引来无数秋风的霜打,亦会成为无数利箭的目标。
只是脚尖的一丝轻移,徐自安身旁的试袍就遽然多出了数十道利口,利口深及见骨,殷红鲜血瞬间染湿试袍,在少年脚下晕出朵朵艳梅。
血迹不断流淌,艳梅不断新添,未多久便绘出了繁密一片,如一支开出寒墙外的猩红腊梅般血腥刺眼。
不应该加血腥这个词,因为它本就是朵朵血梅。
它只是刺眼,令人心悸的刺眼。
徐自安低头看着地间这幅愈来愈壮烈的血梅图,心中突然升出一种浓浓的力绌无奈感。
刀以明好,意以充沛,多年来始终不能入境的困境以闯出,连缠身枷锁都被他挣脱,大河之水沛然莫御,种种感悟层层叠加,这一刀若能砍出,他真有信心砍下廖平的骄傲。
并不是说他这一刀能妄诞到斩廖平于刀下,廖平就是站着不动任由徐自安砍杀也不可能真有什么成就,境界的差距横断一切,一个通玄下境的修者杀了一位知乘境,这只是一种痴人妄想。
杀不了对方,但能在廖平身上砍出一道伤口,不需要很深,只要有就足够。
以廖平的性格和知乘境的骄傲,这道刀口只要能发生,就会一直存在,就如当年沈离从某座神鼎中探出头来问了白衣掌鼎人一句贱兮兮的吃果子不。
那道裂口一直留在神鼎上,一直留在白衣道人的道心中。
同样,只要徐自安能冲破前方万缕秋风砍出那一刀来,不管最后棋评测的输赢,那一刀会永远留在廖平的道心上,这是一种耻辱,奇耻大辱。
徐自安感受着手间那把无形且无惧的清刀,感受着充斥在刀间浓烈的不屈与争鸣声,暗暗叹息。
刀很得意,秋风不得意。
那条缝隙,还来不来?
……………
刘建朝已无力阻拦第二颗符石,此时的他胸前有道惨烈伤口,鲜血落在云间更似红梅白雪,他知道张经年那一石的威力必然强大无比,入云阻挡之前以在身前布下层层坚硬罩幕,没想到即便这样,竟还是险些被符石生生击穿胸膛。
张经年没有犹豫,衣诀翩飞间接住向下坠落的刘建朝,他不赞同这种不要命的狠厉做法,却不得不承认这种以身拦石的坚毅勇气值得任何人尊敬,大离王朝不敬强者,但尊敬勇者。
符石随刘建朝一同坠落,刻在石块上的符条以黯淡无光,恰巧坠落在张经年手边,掂起石块看了看,发现晦暗石块间血迹异常显目,张经年回头看了眼昏迷中的刘建朝,又抬眸看了看正在疾速掠云的另一颗符石,心想幸好杨颖在,不然还真打不下秋雀。
他突然想起将杨颖带入虚境中的何安下,暗思莫不成对方带杨颖来就是为了打秋雀?
如果是这样,那何安下的算力得有多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