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试前大宴,因好奇新鲜忐忑紧张等各种原因没有发现天南殿的玉阶竟这么长,玉阶光滑润透被晨光一照竟明亮如镜,徐自安以伞尖为杖,缓缓行走,走出了余镇山道的感觉。
不过那年春畏山道畔开满了粉粉嫩嫩的漫山野花,今朝晨天南殿前多是如百花开放的芸芸试子。
自己也历经了许多生死离别坎坷变迁来到了这里,成为了试子中的一员。
这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虽然不久后棋评测的成绩可能会让他很不高兴。
徐自安仰首望着那道愈来愈近的殿门,万缕晨辉将高耸殿门映照的熠熠生辉,仿佛里面就是传说中的美好世界仙境人间,被那些未知风雨扰乱的心缓缓开始放晴,阴霾也渐渐散去。
棋评测过不去能怎样?反正还有武试考核,被人发现自己与沈离的关系能怎样?还有清夜司的满院愧叶帮其遮掩荫凉,无法完成跃溪试前叩府成功的豪情壮志能怎么样?反正只要能进入南溪书院就行,跌跌撞撞,摸爬滚打,少年如今已经走到了棋评测大殿前,只要前路还在,那怕再漫漫遥遥艰难无期,坚持走下去。
希望总是在人间。
何安下注意到徐自安的心境变化,以为他是因为刚才那位官员厌恶的态度而心生芥蒂,于是微微放缓脚步,温和说道。
“清夜司经常处理王朝的阴暗事务,一向神秘而且总是与罪恶栽赃等血腥事相关,所以不管在民间还是在朝廷口碑都比较差,那位礼部官员的态度虽有些不妥,想开一些,也就无妨了”
徐自安听出何安下话语里的善意,笑了笑谢过对方,继续向大殿迈去,走了数阶突然想起对方身为都城客栈小掌柜,应该不会不知道朝廷从来不允许清夜司插手跃溪试暗文规定,自己身为清夜司选入棋评测的试子,对方竟然一定也不感觉吃惊,而且话语里对那座小院似乎并无厌感,联想到对方同样颇为神秘的来历,徐自安想了想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这身份马上就会暴露,也应该知道清夜司入局背后一定有很许多秘密,不出意外的话,棋评测完后很多大人物的目光就会放在我身上,如果你现在不对我避讳一些,那些目光很有可能也会顺带着洒向你。”
何安下踏过最后一阶玉梯,掀起儒衫长襟,轻轻踏过大殿前槛,回头看了眼徐自安,眼神清澈,轻轻说道。
“清夜司只是一群被阳光抛弃的人,没什么值得避讳的,我长的虽不如白公子漂亮,也不是见不得人,他们想看……那就看咯。”
………………
我一直在这里,没想着要躲过谁的目光,他们看不到我,不是我在隐藏,而是他们眼光短浅。
这话里有很多深意,可不到答案揭晓的那天,再如何猜测也是些瞎猜臆想,徐自安本身就有很多秘密,知晓秘密这个东西是世间最不能好奇的事物,尤其是在朋友之间,轻则惹猜忌重则拉仇恨,白航虽劝他离对方远些,不过直到现在,对方一直没有对他有过任何恶意,徐自安也不愿破坏这份感情,于是没有再说什么,随对方一同走进天南大殿。
大殿依旧空旷宏大,与试前大宴相比少了席案长几等多余摆设,晨风穿过殿门缠绕柱粱,将大殿萦绕的更加清廖幽冷,好在这种幽冷很快被陆续进入殿内的试子讨论交谈声充溢,不多时,便有了青春的味道。
何安下示意徐自安注意脚下青玉石砖,告诉他棋评测的玄妙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那夜客栈烛火下,徐自安曾指着黑白试袍问过若以天下试子为棋子,下棋者何人,棋盘在何处等问题,何安下当时告诉他没有对弈者,只有一张以四劫残局为原型的棋盘。
徐自安更疑惑,不过当时夜太深,他不好继续打扰对方,只能将疑惑先放在心底,此时被何安下提醒,少年突然想起,低头望向脚下玉砖,很快就发现一些玄妙。
石砖铺制精细,缝隙间根本容不下任何纤尘,看上去十分正常,可如果从大殿上空看,会发现整个殿砖就如同一块浑然天成的巨大玉石,当晨辉照在上面,砖石会映射出道道光泽,那些光泽明暗不一,不过同样笔直无比,就像一条条棋线。
如果徐自安此时已然识真,可以散识念于身外,又或者站在大殿高阁,就会发现无论是砖石,还是映射期间的光线,都是按着某个棋局所绘制的,这个棋局很出名,由它延伸出的各种阐解棋书已经霸占少年烛灯木案多日,把旧书与溪下论都挤到了冷清角落。
这个局就是四劫残局。
阮郎归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棋局,棋道史上最巅峰的一道残局,也是如今徐自安要面临最艰难的一道试局。
好在少年现在至少知道什么是四劫残局,知道应该怎么行四劫残局,这很重要。
徐自安回头看了看何安下,真挚道了声谢。
自前几日何安下说过棋评测会与四劫残局有联系后,徐自安这几日废寝忘食好一阵恶补,添了又添的灯油没少抱怨少年这种临阵磨枪的匆忙是不是晚了点,冷了又冷的窗畔夜色没少叹息这种试前苦修的仓促是不是没啥意义,至于那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的夜茶与夜粥直接用沉默表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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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阵磨枪固然打不了胜仗,试前苦修进不了首榜前三甲,棋之一道深奥如阔海,匆忙恶补仓促苦研虽不会让徐自安成为经纬纵横的高手,但会让他离成功近很多。
当然,剩下的路还是依然无比遥远甚至渺茫。
因为他还是没有识念。
至于棋评测为何需要识念,何安下给他解释过,可这种玄妙但但用说很难表达清楚,徐自安也一知半解,不过用不了多久答案自然会知晓。
时间流逝会提现在任何地方,刻盘上旋转的轨迹,宫外铜柱随刻盘转动而随时更变的阴影,过了没多久,旷阔雄伟的天南殿中数千余试子已经全部到齐,在等待棋评测铜钟敲起的前夕,千余位试子纷纷换上朱砂斋特供的试袍,黑白径明的试袍像经书上的墨字与留白,更像散落在棋盘上黑白不一的颗颗棋子。
徐自安的试袍是黑色,醇正而神秘的黑,试袍衣诀随绕梁晨风不时浮荡,将少年本不算特别出众的面容衬得颇有俊逸飒爽之感。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给他带来什么鹤立鸡群的优越独特感,因为他身旁站着一群同样身着黑色试袍的少年,朝廷为提现出棋评测的庄重美观,规定所有试子都必须穿统一制式儿的试袍,系着统一制式儿的发髻,配有统一制式儿的装饰,身处在这样一群黑压压的乌云里,除了白公子那样天生气质风流的家伙,也没人能做到卓尔不群一枝独秀。
以天南殿中央红毯为界限,黑白双色试子各分俩边,一边黑如墨池看不见任何空白,一边白如宣纸寻不到任何墨点,何安下的试袍也是黑色,不过此时并没有和徐自安站到一起,方才排列时他的位置稍微靠前,离红桃更近,徐自安惦着脚尖抬着眉梢看着身旁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的芸芸试子,突然感觉这个画面像极了一群等待喂食的大鹅。
只不过有的大鹅………披了件黑色外衣。
就在这时,来自千山宗,来自柏庐,来自天机阁,来自一些豪门世家的子弟踩着晨曦最后的辉光来到大殿。
这些少年都是各大实力选出的俊彦,是世人关注的焦点,是灯光下的星儿戏台上的角儿,只是朝廷总是这样安排是不是就有点过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主角总是最后出场?徐自安吧唧了几下嘴,突然很想试试也最后出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宁青鱼很自然的走在人群前方,后面数位千山宗弟子跟随,他身穿一件白色试袍,行走间衣诀无风自动,神色自若平常,淡如水色淡如涟漪,仿佛真如天边云絮般了然无求,但如果能从对方眉中深深望去,会发现他这只是一种自信到了极点的从容随意。
廖平带领的柏庐弟子同样也行走在最前方,此时与宁青鱼正并肩而行,脚步看似踏的很平稳,却总给人一种刻意之感,事实上,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肩膀一直领先宁青鱼数分,仿佛这数分距离就能压制对方的骄傲,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不难看出奕奕神色,似乎很享受这种众人瞩目的感觉。
张经年抬头看了眼前方俩群看似同肩其实同争各派试子,随意笑了几声继续缓缓行走,步伐的很平常,和晚宴后散步没什么区别,一边行走一边不忘与身旁杨颖与玉川小声低语,浓眉不时挑起,似在交代待会棋评测要注意的事项,玉川神色有些紧张,目光游离在场间各处,杨颖则笑嘻嘻的打量着地上砖石,满脸好奇,似乎已经知道了棋评测的考核方式。
还是………没有白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