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得患失是人之本性,万物通灵,这何尝又不是万物的本性,鱼饵未动时草鲤斟酌犹豫迟迟不愿上钩,眼看鱼饵要走才狠下心来。
天机老人高高举起鱼竿,鱼尾摆动荡出的水花将春光溅出无数潋滟,轻轻挥手,水光悄然敛收,老人指着空中的草鲤笑眯眯的看向国师大人。
庄老干脆衲袖于身前,翻眼抬头望天,故意不去看那条摆动起劲的草鲤。
笑了笑,老人将草鲤解下放回湖中,鱼儿受惊陡然游到浮草里,天机老人目光也随鱼身同样荡与碧草清水间,浩瀚眸间竟也倒影出一片碧绿,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湖底的一块黑色卵石上,良久后突然说道。
“有些事,我没有看透”
庄老此时正看着天边一片缓缓而来的乌云,闻言低头,惊讶问道“这世间还有你天机老人看不透的?”
世人皆知天机老人圣术无双,双眸明暗间有窥天之能,能从时间流转中看到天命所归,能于未知无量里看到命理归途,先后数次扶鸢天谕,都被后世证明了准确,连他都看不透的事,那又该充斥着怎样莫测的变数。
“洛河图中,有一段我看不到的空白”
“空白?”庄老神色一滞,蹙眉看向对方那双睿智澄明的眼眸,再次问道“洛河图本就是你所绘,你怎么会看不透?”
苍穹之下,圣人至上,洛河图虽没在圣器榜上出现过,但也是真正的圣器,因为它本就是天机老人夜观洛河时所绘成的无上大符。
当年公主殿下受天命前往雪域寻找血脉天赋,天机老人就将洛河神图绘于她血脉间,更是将几身的一道圣人之意融入期间,既可作为殿下保命的手段,又可将殿下一路见闻记载于河水涌动间,殿下回京后曾数次入天机阁,天机老人在神图涌动中看到了一幕幕围绕殿下展开的刺杀与战斗,但是所有镜像都终止在了南道岭的悬崖中,就在哪里,殿下与徐自安第一次相见。
“殿下天生与各种兵器亲近,洛河图是我绘出的符器,但与殿下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符器中的神念早归顺了殿下,殿下刻意不让我看到那段画面,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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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老人一边摇头,一边抚须无奈道。
庄老闻言垂眉思考,片刻后抬起头来,脸上神情有些复杂,似是骄傲又是感慨道。
“俩年时间,便能将你的神念从洛河图中抹去,看来咱们的公主殿下,真的是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哪位喜欢在梨花下玩耍的小女孩了,可是说实话,殿下的血脉不管再如此强大,但境界有限,我可不信你真得就无可奈何”
天机老人闻言突然收起抚须的手,指了指自己银白柔顺的胡须,苦笑道。
“我这白须好不容易才留这么长,可经不起殿下折腾”
仿佛言及到某些不堪回首的痛处,庄老慌张看了眼四周,待没发现花园深处有位系着美丽发朵的小女孩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骤紧的心里才缓了下来,可刚缓下,这位古稀老人又再次想起当年殿下在这百花丛中追着自己拔胡须的画面,不安站起,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讪然道。
“殿下如今已经懂事,不会再做这种胡闹事了吧……”
“要不然你试试?”
“我不试”
“你不肯试,还要我去试?”
“你胡子比我多……”
“我还比你年纪大嘞”
“哎……………”
对话至此骤然结束,因为对于这俩位早已无所谓俗世权利与通道天命的老人而言,拔须之痛不仅仅只是痛于体肤,最重要的是疼于心间,就像种田老汉看着自己辛苦一年的收成莫名其妙就被鸟儿叨去大半,谓叹心疼之余也能有无尽的无奈,相顾无奈一笑,俩位不管是境界,还有权势都无疑是世间最顶峰的花甲老人竟同时发出一声长叹。
阴云越来越近,那草鲤也越游越远,转眼间已游到湖泊深处,春风夏雨,方才艳丽的清阳已变的灰蒙一片,乌云来而水声起,?皇宫深处的这座万锦湖中的湿意渐生,又渐凝成片片水雾,湖畔奇花古树在水雾中朦胧好似仙境。
御花园中,迅速有几位宫女与值卫撑起花伞,细步跑来为俩位老人遮蔽即将而来的夏雨。
庄老摆摆手示意无需如此多事,几位模样秀丽的宫女相互看着对方眼里为难,不知道是否该退去,她们很清楚这俩位能在御花园中怡然垂钓的老者有着怎样尊贵的地位,只得手持花伞等在不远处随时准备。
看着眼前风景如画的碧湖氤雨,庄老突然想起某位眼中同样也一片湖面明静的老人,再想起哪位恩怨纠缠了一辈子的老对手如今凄凉的下场,不由黯然低声问道。
“墨守,真的死了?”
天机老人抬头看着阴蒙天雾,没有说话。
庄老明白了什么,紧紧蹙眉,平静湖中渐渐溅起的一圈圈涟漪,老人有些烦躁的抹去发间的一颗雨滴,再次问道。
“那人呢?”
那人是何人?那人又能是何人,墨守离京是清夜司与朝廷之间权衡下的一个死数,既然是死数,就不会出现什么变数,但那人何时认过命?当年那人孤身入京,能在宫中无数高手围困下伤及陛下,便是墨守的篱落大阵都没有困住那人,那人被关幽渊,却能在看夜人的怒威下逃出生天,甚至还带走了一块冥石,无数次死局都被那人以不可思异的方式得以逃脱,虽然这一次有墨守及军方强者同时而至,但国师大人依旧不相信那人真的会众望所归的从此消失于世间,不再给这个多彩的世界添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能给整个世界添麻烦的人不多,那人是其中佼佼者。
那人是沈离,一个就是死后都能让这个世界不得安生的家伙。
仿佛为了安定国师大人的担忧,天机老人扭过头来,难得认真说道。
“那人死了,死在焚垢中”
听到这句话后,庄老才安心了许多,他很清楚焚垢鼎中有着怎么恐怖的神火,沈离就是再如何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在神火下逃生,更何况,是在堕了境之后。
“那人既然已死,冥石呢?”庄老严肃问道。
良久后,天机老人扭过身来,幽幽道。
“冥石不在他身上”
雨越下越大,雨点成丝连串最后淅沥成势,天机老人白袍有些湿意,身后那几位宫女侍卫正欲不顾后果前去给老人遮伞,却不想这时庄老竟猛然站起,一只手遥遥指向湖中,情绪显得异常震愤。
只见庄老此时一手指着湖中大雁,一边对着天机老人大声道。
“沈离将冥石带走,就一定会将冥石放在身边,人都死了,为何还寻不到?难道那石头还能化成鸟,生出羽翅飞到千里之外?”
天机老人挥手将湖中云雾拨开,露出清澈湖面,湖中那尾逃出生天的草鲤此时正看着雾气遮浮偷偷浮在水面,雾气骤敛,鱼儿吃了一惊,轻轻一抖重新游回湖底,不敢再露出头来。
“我看不透的地方就在这里”天机老人将鱼竿收起,声音有些冰冷。
“因为………它的确出现在了千里之外”
庄老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洛河图的空白中,出现过一位少年的身影,殿下不愿让我看见太多,所以我只能看出一个大慨”
湖面越来越澄清,但天机老人的眼眸越来越迷蒙,黑色的眸子渐渐缩小,最后竟似针尖一般,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眶,显得异常空洞不可思异,老人嘴唇蠕动,一道仿佛清正飘渺的声音仿佛自遥远的苍穹尽头而来。
“那少年有一把刀”
“那少年想走向光明”
“但那少年背负黑暗”
……………
春雨细无声,夏雨涨秋池,此时春深,雨点成势却不滂沱,哗啦啦的将打乱院内芭蕉,打碎道畔红花,打的檐外青柳沙沙檐下少年少女心头乱成麻。
朵朵坐在西窗畔闻着院外雨水中的阵阵清香,对镜缓缓解开发间的系带,那朵由秀发拢起的小花散在少女肩头,少女撑起下颌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当初离京时想起这皇城一切都是好的,就连一株盆景都能勾起丝缕愁绪,可如今回了京,不过数日就已经觉得皇宫中越来越无聊。
大皇兄如今还在边外,听闻近期便会回来,二皇兄来过一次,可二皇兄身为大离的储君,向来严肃不苟言笑,自己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三皇兄倒是来过几次,可说不了几句就会被那些宫中大臣觐见,父王如今少理朝纲,几位皇兄自然辛苦一些,可自己确实很无聊啊。
“这里是京都,为何还不让自己出宫,荒族的刺客还能在这里威胁自己?”朵朵一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边继续愤愤道。
“还不如当初在路上时有趣”
想起路上的种种经历,她就很自然想起某位大青山遇到的干净少年,如今那少年怎么样了?对了,那少年不是说要来京都赴考吗,棋评测已经马上开启,那少年应该也已经来了吧。
“呀…………”
突然,少女将那双明眸睁的特别大,惊讶一声从铜镜前站起。
记得那少年当初说要考入南溪书院,可因为自己的关系,这一次南溪书院可是异常难考,也不知那少年还有没有希望。
不过并未担忧太久,朵朵殿下便又重新笑了起来,虽然这一次跃溪试的难度很大,但她还是很相信那少年,这种相信很没理由,但她就是相信,很自然的那种相信。
要不然这几日考虑偷偷出躺宫?老是在宫里待着也确实无趣,也不知城外那片广阔的草甸还适不适合策马扬鞭,都城里那捏泥人的手艺人还在不在。
顺便也找找那少年?